荒草丛生, 好似要蔓延至天边。
白骨嶙峋,依稀间填遍了沟壑。
阵阵黑烟盘旋而起,那是食腐的乌鸦。它们从荒草深处扑簌簌飞出, 在路边的沟壑前徘徊, 而后呼啦啦飞向远方的天空。
暗沉的天幕之下, 惟余无声的死寂。
直至马蹄声的到来将这死寂打破。
道路两旁,隐约可见田间屋舍。遍地草叶早已枯黄, 打马而来的一行人路过荒芜的田地,往视线所及最近的几道人烟处而去。
路过一间又一间空置的屋舍, 终于见到了人家。几人翻身下马, 生得慈眉善目的王阿大当先上前, 隔着篱笆与主人家交涉。
“大妹子,俺们不是什么坏人, 只是远道而来路经贵地,向大妹子讨口水喝哩!”
容貌憔悴的妇人握紧手中的锄头,警惕地盯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似乎稍有不对就会反击。而左邻右舍则第一时间紧闭房屋,丝毫没有出来查看的意思。
王阿大见状, 放缓了声音又重复一遍。他轻车熟路的解释中透着习以为常的熟练。
自从下了卧虎山,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他早已从起初的无奈到如今的见怪不怪。
听刘三叔公所言,安平郡内并不太平。
郡守吴绅横征暴敛,又好色成性。郡中上下, 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都难逃其毒手。
自郡守吴绅以下, 地方县令与乡绅地主沆瀣一气, 变着花样盘剥百姓, 只说种种沉重的苛捐杂税, 算下来竟是幽州的三倍。
人祸之外, 又有连年天灾。
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终年劳作竟不得饱腹时,每个人只能另寻出路。
到最后,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要么如刘家寨一般大批大批地逃亡,要么卖身为豪绅地主的奴仆,要么聚众而起、啸聚一方。
如韭菜般一茬又一茬冒出的盗匪与义军,便是安平郡守吴绅坏事做尽的“福报”。
然而,真正受苦之人从来不是他。郡守府内依旧载歌载舞,平民百姓却遭了大殃。
贼掠于前,兵掠于后。前脚被盗匪刮掉一层肉,后脚又被官军再刮一层肉。盗匪犹且不骚扰乡里,官军的搜刮却一视同仁。
因此,一行人一路行来,遍地萧条。眼前这般荒凉的村落,他们已见过不下三回。
而一路所见种种,令人不由得回想起刘三叔公之叹:“苛政猛于虎,安平难安平!”
许是被王阿大真诚的态度所打动,许是意识到眼前一行人若真心怀不轨,她纵然防备也无可奈何,许是发觉自家全部家当都抵不过人家一只马蹄……一番交涉过后,警惕的妇人终于放下锄头,敞开了漏风的院门。
神情从容的少年道人当先而入。
见了他,妇人彻底舒了一口气。
纵然一辈子都不曾出过这一亩三分地,连县城都不曾去过,以她有限的眼界亦能看出,眼前这位小道长,绝非一般人物。至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探子之流。
说书先生口中令大家闺秀一见钟情,不惜违抗父母之命也要委身的穷书生,但凡生得有这位小道长三分俊俏,往日里令人迷惑不解的故事,此时想来竟是合情合理!
更别说这位小道长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手中牵着的骏马皆是不凡,一看便是贵人。
原只打算请几人进来喝口水就走的妇人顿时改了主意,慷慨地让出一整只水缸,让他们取出水囊随便装,能装多少是多少。
她又亲自为越殊端来一碗水。
用的是家中最好的碗,只有一道小小的缺口而已。
见越殊道过谢却一口未动,妇人露出讪讪之色,暗道自己昏了头,这位一看就是贵人,哪里看得上自家这点破烂?
她的殷勤劲儿顿时散了不少。
越殊不知主人家心中所想,趁着随行的几人为水囊注水,他目光似不经意掠过妇人泛白的脸。
“大娘近来可是常常神疲、心悸、晕眩、多梦……时而手足发麻?”
——以他如今的医术,寻常小病小疾无需诊脉,只望、闻、问,便足以作出判断。
妇人闻声一愣,看向越殊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她连连点头:“没错,小道长真是神通广大,说的真真分毫不差!”
只一眼就看出她的情况,道行该有多高?怕是从前拜过的道观真人都无此本事吧!
转瞬间,越殊在妇人眼中的形象就高深莫测了许多,披上了一层得道高人的光环。
那就是了……越殊心中暗暗点头。幸而他携带了不少丸药,此前又在卧虎山采摘了不少草药补充储备,其中恰有对症之药。
他不动声色从行囊中摸出一只药瓶。细腻洁白的瓶身乃是幽州大名鼎鼎的白玉瓷,喻其如玉般雪白、温润,颇受权贵欣赏,直到现在都在为越殊源源不断创造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