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云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听得懂霍勖那番话的意思。
同时也明白那一声泰山北斗的分量。
他不仅将她在那幅画里画的东西记在了心里,为此特意送了她意义非凡的阿娘亲手绘制的启蒙画本,还为她找了这世上最好的老师。
这样被人珍之重之放在心上的感觉,沈潮云从未体会过。
直至碰到了霍勖,这块从始至终空白的经历才被人一一捡起弥补了起来。
沈潮云不知该如何如何形容心底漫起的感受。
她感到惶恐,觉得自己只是沾了阿娘的光才得到这样好的对待,可又觉得感动欣喜。
因为这份待遇是仅她一人有的。
浓密漆黑的眼睫慢慢濡湿,她很快地眨着眼睛试图将泪意憋回去,咬着唇,将喉间的哽噎给咽了回去,伏首诚恳道:“请崔公教我。”
霍勖眉心微动,偏过头看了眼开口的小姑娘。
崔灏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在估量到底要怎么做此决定。
过了良久,崔明月也忍不住给爷爷使眼色。
就算是不同意那也用不着拖这么久啊,总归也就一句话的事,表哥又不是在逼他,再说了她那小侄女瞧着那样瘦弱,万一晕过去怎么办。
崔明月急得很,偏偏又不好开口催促。
只能给许久未见的表哥使眼色,结果他也对此视若无睹。
又是片刻,崔灏才问道:“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老者的嗓音没了方才闲聊时的慈善,也不似先前训斥霍勖时的冷厉,可听起来却格外板正威严,在他的目光之下,沈潮云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
这个问题,让沈潮云愣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是并不知道要拜师这件事的,事实上至今她仍不知崔灏究竟是什么人。
可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沈潮云无意识地按上了腕子的那枚平安扣,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去向就站在眼前的霍勖求助,而是细细地想了想,才抬起头来说道:“我想请您教我读书。”
她单薄的身姿笔直得犹如立于雪中的小白杨。
那双宛如被雨水濯洗的幽黑眸子从容沉静,似轩轩朝霞。
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悦耳:“我总听人说起,读书能使人明智明理,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得什么字,我一无所有,若不是小叔叔我亦不会站到明公面前,可我明白这便是我的机会。”
“所以我想请先生教我读书,知天下事。”
霍勖手指微蜷,垂眸望着她。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崔灏的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你若是想读书明理,以他的身份地位世间儒学大家足以任你挑选,你说要拜在我门下,不过是碰巧而非真心。”
沈潮云抿了下唇,却缓缓地摇了下头。
“小叔叔在带我来之时并未言明此事,拜师一事于我而言确是碰巧,可拜师之心却是真心。”
崔灏话锋又是一转:“你连我是何人都不知,如何确信我能教你?”
“俗语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知晓小叔叔是个怎样的人,以此类比也能知晓先生是何种人也,所以我信先生能教我。”
沈潮云抓着手腕的手无意识用了点力气。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不避不让,坦荡地迎上了崔灏审视的眼神。
听到这话,霍勖握紧的手指这才缓缓松开。
心知拜师一事应是要定下来了。
这番话真要论起来,其实有讨巧之嫌,可于此时此刻却恰到好处,前面的对答实话实说证明她坦诚,如今讨巧所言又足以表明她伶俐。
崔灏颔了下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虽未直言,可见他神情也是满意的,可这点满意却仍不够让他下定决定收她为徒,于是沉吟片刻,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让我教你什么呢?”
小阁楼内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了她身上。
但凡来此的是个知晓他身份的,都能投其所好地说出一堆报效青天扫清奸恶的话来。
可偏偏底下跪着的,是个什么也不知情的小姑娘。
崔灏也很好奇她会说出什么来。
沈潮云觉得自己想了很久,可又觉得好似只过去了一瞬,她的脑海里却将前世今生所经历的事都回忆了一遍,最后停格在死前的那一幕。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即将消散。
可场景一转,又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霍勖指着那本画册对她说——“从这一刻起将启程迈入崭新的人生的阶段,不问过去,专注现下。”
沈潮云眼睫轻颤,沉默许久。
见她没有吭声,其他人便也没有催促她回答。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