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沈栖姻便醒了。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便是前世种种,让她毫无睡意。
坐在妆台前梳妆时,她看着镜中自己清幽的一双眸子,不禁想起秦隶曾对她说过的话。
——杂家喜欢你的眼睛,看似如泉潭般平静,其实静水流深,波涛汹涌。
——你跟杂家是一样的人,都是疯子,只不过你比杂家能忍,是个妙人儿,杂家等着看你撕下伪装的那一天。
抬手抚过自己的眉眼,沈栖姻神色戚然。
其实秦隶是对的。
她是疯子。
她恨对自己百般嫌弃的祖母、恨对自己漠然无视的父亲、更恨对自己非打即骂的母亲……恨每一个对着她嘲讽奚落,肆意折辱的沈家人,恨不得他们去死!
可她不能那么做,甚至不能表露出丝毫不悦,因为她是女儿,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所以她咬牙挺过那些刑罚,她想救父亲出狱,想要向他们所有人证明,她不比兄长他们差,她也可以很有用。
可结果就是,他们会榨干她最后一点作用,然后将她弃如敝履!
半夏站在沈栖姻身后为她梳妆,感觉到她周身迸发出摄人的寒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总觉得这两日小姐怪怪的,明明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可她偏生怕得紧,也不敢再贸然欺负忍冬,心里琢磨着晚点得去找老夫人一趟。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忍冬出门,对一脸期待的半夏视而不见。
她知道自己这般偏心,半夏迟早要去她祖母那儿告状的,不过她倒无所谓,反倒怕她不去。
如今她祖母正为了她父亲下狱的事儿焦头烂额,半夏敢拿这点子小事去烦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行至府前,沈栖姻见马车边立着一名少女,一袭缃色齐胸瑞锦襦裙,髻上簪着两朵嫩黄色的绒花,整个人俏丽难言,如迎春花般灵动可爱。
见她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乖巧道:“二姐姐。”
是她的三妹妹,沈如姻。
她们姊妹四人,名字里都带个“姻”字,姻缘的姻。
长女沈念姻,是沈苍尚未娶妻时的通房丫头,后来的周姨娘所生。
次女便是沈家唯一嫡出的孩子,沈栖姻。
三女沈如姻和四女沈梦姻是一母同胞,皆由郑姨娘所出。这位姨娘,还是当初沈夫人做主给沈苍纳下的呢。
念姻、栖姻、如姻、梦姻……看似寄托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望她们觅得好姻缘不假,但并不为着她们婚后顺遂,而是想要她们招得乘龙快婿,以便日后能够帮衬她们的兄弟。
哪怕——
是为妾。
她们的姐姐沈念姻便嫁给了武安侯府的世子为妾。
沈栖姻作为一个“身体康健,能够传宗接代”的嫡女,沈苍是拉不下脸来叫她给人当妾的,是以将她许给了礼部侍郎府上的公子。
按理说,沈苍一个六品太医,是攀不上正三品侍郎这种亲家的。
只因那位冯公子好色成性,沈栖姻又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两家这才结成了亲。
不过,前世在她被折磨成一个废人之后,这桩婚事便吹了。
回过神来,沈栖姻和沈如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便四平八稳地向城外驶去。
马蹄声嘀嘀嗒嗒,伴着偶尔划破晴空的雁鸣。
从沈府到静安寺,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沈如姻枯坐无趣,便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嗯。”一想到他们就恶心得睡不着。
“姐姐可是在担心父亲?”
“嗯。”担心他不能如愿死在牢里。
“妹妹也是倍感忧心,不过听说母亲寻到了门路,但愿能有用。”
“嗯……”那不是门路,而是死路。
诧异于往日温柔娴静的沈栖姻变得异常冷漠,沈如姻试探着换了个话题:“姐姐今日的衣饰好生素雅,不似往日张扬热烈。”
沈栖姻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烟水望仙裙,玉白裙身为水,藤青披帛为烟,发间簪着一支翠色的步摇,清雅得很。
但其实,她从前只爱绯色的,红衣艳艳,美得招摇。
似乎唯有如此,爹娘才会注意到她。
如今改穿素色,也并非她想附庸风雅,而是前世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便是天上的那轮月,只顾照人团圆,自己却清冷寂寥,孤孤单单,和她很像。
那厢沈如姻还在叨叨咕咕地说着什么,沈栖姻却索性把眼睛一闭。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沈如姻都极有眼色地没再开过口。
马车临近静安寺山脚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