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儿,姻儿?”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沈栖姻缓缓睁开眼睛,见床边坐着一名妇人,装饰简单,衣着朴素,身量略微有些宽,年轻时勉强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如今已爬上了细纹。
她淌眼抹泪地哭诉道:“你爹都被千鹰卫的人抓走了,如今生死未卜,你竟还睡得着觉!”
沈夫人顶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语气好不责备。
沈栖姻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起身,却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在秦府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几时有过这般舒服熨贴的时候了。
微垂的视线落到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上,沈栖姻不禁愣住。
她这双手握过烧热的炭、挨过尖锐的针,更是被夹棍夹断了几根指骨,哪里会是如今这般样子?
再回想一下方才沈夫人说的那句让她倍感熟悉的话,沈栖姻猛然愣住。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三年前,她爹刚刚被下狱,她还没有去秦府求情的时候。
刹那间,原本黯淡的眸光豁然亮起,眼底深处迸发出近乎兴奋的光芒。
沈夫人察觉到一丝她的异样,却也没有多想,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道:“娘也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出的力有限,可恨你不是男子,不能像你两位兄长那样能在外为你爹奔走牵线。”
沈栖姻听了这话,眸子骤然一沉。
又是这样的话。
自她出生起,这样明里暗里将她和兄长作比的话,她已经听了太多。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后,一直没能有孕,久到就连姨娘都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做梦都想要生个儿子,可惜……
结果是她不仅失望,甚至是绝望。
她生下沈栖姻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再难有孕了。
沈苍厌恶她年老色衰,又怨她空占着正妻的名头,却没能给他生下嫡子,便对她异常冷淡。
沈老夫人嫌她肚子不争气,好不容易下个“蛋”,还是个丫头片子,为此没少给她气受。
她不敢顶撞自己的夫君和婆母,压下了所有的委屈和怒气,转头发泄到了她唯一的女儿的身上。
沈栖姻至今都记得她娘一边拿簪子扎她胳膊,一边崩溃嘶吼的模样。
她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你要是个带把儿的,娘何至于受这些窝囊气?”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沈栖姻微微敛眸,细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晦暗的眸光。
她想,她该让她娘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讨债鬼”。
沈夫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兄长自是尽他们的孝心,你也不能眼瞧着呀。”
“您此话何意?”
“娘已经叫人在外面打听清楚了,宫里的秦公公最是个好说话的……”
沈栖姻指尖微颤。
来了。
前世她娘就是这般,抽抽噎噎地与她哭诉,说什么“骨肉至亲,本该不计得失;孝之一字大过天,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爹出来”之类的话。
其实就算沈夫人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早知道秦府有刀山火海,为着自己这条命是他们给的,沈栖姻也会去的。
可他们不知道珍惜啊。
她那个清高到“不惧生死”的爹前世是怎么说的来着?
——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那他就死在牢里好了。
欠他们的命,她上辈子已经偿还过了。
沈夫人:“姻儿啊,咱们去求求秦公公,说不定能救你父亲出来。”
沈栖姻抬眸,语气意味不明:“谁去?”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不去!
“你祖母年纪大了,怎好劳动她老人家。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交由你去办最合适。”
“你可是咱们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姐,由你出面,也显得咱们重视。”
“等你爹出狱了,若知道是你的功劳救了他出来,自然也会对咱们娘俩儿刮目相看。往后在这府里,看谁还看轻看了咱们去!”
末了,沈夫人满眼期待地望着沈栖姻:“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红唇微动,沈栖姻幽幽道:“不好。”
“你……”沈夫人皱眉,一改方才温柔慈爱的神色,满眼怨怪,满嘴指责:“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那牢里的可是你的亲爹!就让你做这么点事你都不肯,可见我是白养你了。”
她软弱了一辈子,凡事都没挣过先,唯独在算计自己女儿这件事情上掐尖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