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门,入后院沐浴更衣,到鹤园准备拜堂时,唇角就没落下过。
今日观礼的宾客除了崔鹤卿,剩下的全是鹤园中的白鹤。
张钤一身大红喜服,站在合欢树下,等吉时良辰。
李修正在诵念祝词,是崔鹤卿亲自作的。
等到太阳落山,黄昏时分。
戴着鹤首面具的徐稚棠才手执喜扇,由丫鬟们簇拥着走到合欢树下。
落在崔鹤卿眼里,鹤首面具后的新娘是他的婉婉。
而在张钤眼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第一世的妻。
那时代自己与徐小野拜堂的是一只公鸡,她满心欢喜来嫁他,受到这样的冷待,心中应当很不是滋味吧。
一拜复一拜。
到夫妻对拜时,张钤折腰,头垂得比徐稚棠低许多。
徐稚棠小声提醒道:“你行错了礼,你这样,我岂不是要跪下去,头才能比你低。”
“我没有行错礼,既结发为夫妻,当妻为夫纲,我不遵那男尊女卑的古礼。”张钤低声回道。
“呸,谁要和你做结发夫妻了。”徐稚棠放下了手中遮脸的喜扇,朝张钤扮了个鬼脸。
张钤唇角轻扯,憋着不笑出声来,反正他如愿以偿了。
贞禧二十八年三月十五。
崔鹤卿嫁妹,同日娶妻。
*
书房内,崔鹤卿一脸病容,蜷缩在摇椅上,身上盖着暖身的狐裘。常人这样盖肯定要发汗,崔鹤卿却浑身作冷。
他递给张钤一枚兵符,交待道:“我熬不过今夜了,婉婉的仇,你替我报。”
“好。”张钤收好了那枚兵符。
崔鹤卿又道:“至于我的家产,你帮我转交给萧家四娘子,请和她说一句,我崔鹤卿对不住她,叫她不要守着我。”
张钤又应了声“好”。
崔鹤卿咳了数声,喝茶压过喘意后,接着说道: “潜鳞,还记得卜先生给你占的那一卦吗?你和小野,就像我和婉婉,注定有一人要食苦果。”
张钤负手望向窗外,“鹤卿,这是你的第几次重生?”
崔鹤卿弱弱道: “第十二次。卜先生说得没错,越强求越不可得。下一次,我要早早预备好十里红妆,嫁我那永远十三岁的掌珠。我想婉婉长大,我想婉婉活着,我想婉婉……忘了我这个哥哥……”
越强求越不可得,张钤他明白这个道理。
“鹤卿,你用了卜先生给的还魂香?”
崔鹤卿抿了口茶,入喉的茶水全是血腥味儿,他缓了一阵子,方道:“对,我在婉婉墓前供了那支还魂香,与下一世的她换了命。婉婉死了,我活不下去。我死了,还会有人替我好好照看她的余生。潜鳞,你比我更早走上这条路,你不贪心,我贪心,我贪了整整十二世,妄想与婉婉共白首,不过是一世接一世看她躺在棺木中,我去握棺木里婉婉的手,她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前世张钤也见过徐小野躺在棺木中,她的手也很凉。他亲吻她的耳朵,对她说了一句“我心悦你”,可惜她听不见。他那可怜的妻,死在二十六岁,死了三次。
“我也贪心过,也生过妄想,可斗不过这轮回的宿命,与其两个人一起受折磨,还不如放手,让她一人过得圆满点、再圆满点。”
崔鹤卿: “那你给小野准备的聘礼打算如何处置?”
张钤不假思索道:“当她的嫁妆吧。”
崔鹤卿无声一叹,“可惜啊,造化弄人。那我就将鹤园的那些鹤赠给小野,当为她添妆了。”
张钤替他的妻拜谢,“鹤卿,我比你和婉娘幸运,我和她,至少还有、还有十年。”
崔鹤卿阖眸,他自妹妹死后,每日都要服用许多春水丸,只为在梦中去见他的婉婉。
“潜鳞,我死后,请将我的棺木葬在婉婉的棺木旁,我的棺木要紧紧贴着婉婉的棺木,要比她的棺木矮一点。小时候,婉婉最喜欢坐在我的肩头上摘桃花,我要背着我的婉婉。”
“好。”张钤坐到摇椅旁的杌子上,默默陪着崔鹤卿。
他听到他说了一句,“婉婉,哥哥给你编头发。”
崔鹤卿手里紧攥着的那根发带落到地上,他吃了太多的春水丸,今夜这一觉过去,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困在了那个有婉婉的梦里,或者,他再度重生,去与他的婉婉共度最后一世。
他心爱的掌珠,永远十三岁。
也许,下一世,不会了。
因为婉婉,她会慢慢长大的……
徐小野,她也会慢慢长大,从青丝到白发……
张钤轻轻晃动崔鹤卿躺的那张摇椅,摇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于昏暗的烛火下,颤声道:“鹤卿,愿你与婉娘,下一辈子,山水相逢,人海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