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默默道:“这柳泽远嘴皮子着实厉害。”
余有丁道:“我与柳泽远相处不多,却也听人道,柳泽远不喜与人交锋。”
“并非不能,只是不喜,但柳泽远一旦下定决心,一般人还真拦他不得。”
“这陈三谟千万别叫柳泽远写进文章里。”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这话实在促狭,左右官员都不由轻笑出声。
柳贺一篇《祭师文》在京中流传,天下的读书人都在议论他这篇文章,甚至有人将他与韩退之相较,若是日后柳贺写篇文章将陈三谟大骂,这文章传至后世,陈三谟的名声恐怕就要坏了。
文人的笔堪比刀锋,锐利之处在于杀人不见血。
陈三谟以礼攻击柳贺,柳贺便回他,骄奢淫逸、寻欢作乐算不得礼,且圣人都说了,若能救百姓于水火,区区礼节又算什么?
拯救天下百姓才是大礼。
但陈三谟来来回回揪着这事不放,柳贺也没法辩驳倒他,官员们只看着他二人在朝堂上吵架,吵到激动的时候,陈三谟撸起衣袖,拳头都要对着柳贺招呼了。
柳贺阴阳怪气道:“陈给事中替宗藩如此劳心劳力,臣没有陈给事中这般本事,只能替天子尽忠了。”
众朝臣:“……”
柳三元这张嘴,着实是损了点。
官员与藩王勾结是大忌,这事细细想来自然是柳贺的错,可陈三谟也太维护宗室的利益了。
但两人吵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天子便道:“张先生和几位先生操劳些,过几日再论此事。”
……
柳贺将袖子卷了下来,刚刚陈三谟想跟他打架,柳贺已经做好了动用武力的准备,这会下了朝,他神情一派淡定,仿佛刚刚和陈三谟辩论的不是他一般。
不过陈三谟只能算是前菜,后续参柳贺的奏章一直上个不停。
但这般阵仗显然也是有好处的——张居正原本就想过要削藩,但削藩之事一直没有落到实处,自嘉靖朝出了《宗藩条例》后,仍有官员上疏,称要削减宗室的俸禄。
柳贺奏疏一上,加上他和言官热热闹闹辩论了一场,反而将此事推得人尽皆知了。
藩王们原本还很淡然,此时却已经做了朝廷要削藩的心理准备。
不过该闹的地方,他们定然还是要闹一场的。
近段时间,一直有官员在上疏弹劾柳贺,要天子卸了他的礼部右侍郎之职,可柳贺竟脸皮厚到在官位上一动不动,连自辩疏都未写。
时间久了,官员们渐渐品出了味道,莫非……是张居正从中阻拦?
那便是张相的确有意削藩。
但官员们觉得,无论是否削藩,柳贺在疏中所写的并不合适。
此事闹了有数日,藩王们的奏疏也一一到了。
藩王们在地方上猖狂,对待天子却十分恭敬和婉,毕竟旁人无法拿他们如何,天子却能够决定他们的封号是否延续。
众藩王哭诉道,他们与天子皆是朱家子孙,他们在地方上不过花了一些小钱,但也为朱家开枝散叶云云,如今竟有官员丧心病狂到让他们年老无供养!
且若只是他们也就罢了,那丧心病狂之人竟将手伸到天子那里,堂堂皇子就藩时竟只几两碎银,天子威风何在?
有藩王负责哭,也有藩王负责摆谱,说天子啊,我和你太爷爷是同辈,你忍心这么欺负我一个糟老头子吗?
藩王们平日在地方上各作各的威和福,向来很少团结到一处,柳贺这奏疏却将他们团结了起来,一日一日对着天子施压。
然而,对各地的藩王而言,他们是各自对天子上疏,但对天子来说,他却能感受到几十位藩王的联合。
在上位者看来,下位者的联合施压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威胁。
这也是柳贺上疏的缘由之一。
宁王朱宸濠的叛乱距今也不是十分之久。
因而,在藩王们开始上疏之后,柳贺便在一封辩疏中道,他是因宗藩人口数多、以致朝廷无银可花而上疏,王府科归他礼部掌管,他作为礼部右侍郎,上疏是份内之职。
“此事至今仍未施行,也并非定例,众藩王为何如此?岂非以其皇亲贵胄的身份压迫天子?”
柳贺上疏是份内之责,他疏的内容或许离谱一些,但这疏至今未施行,也没有说一定会施行,藩王们竟就如此,简直是在倒逼天子对他们低头。
宗藩之事,天子难道不能管吗?
此疏若是施行了,藩王们上疏倒是在情理之中。
若是天子因此对他降罪,那柳贺自然是“不服”的。
柳贺这疏一上,接下来便接连有官员上疏,说削藩之法内阁如今在商定,便是下了定论也能更改,何况此时还未有任何定论呢?
藩王之霸道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