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县尊大人是下定决心要筛掉一批人了。
柳贺敢说,他能判出这道试帖诗题出自哪首诗已经赢了场中不少人了,这首诗出得着实有些偏。
当然,柳贺虽然知晓这首诗的出处,可他诗才还是不够,他思索了一段时间,算是填了一首无功无过的诗。
到这时候,柳贺才有了县试考完的畅爽之感。
此刻日头已经渐渐向西,考棚内不少考生都已填完了卷子,柳贺将考卷检查一遍,再三确认无疏漏后才起身,将试卷交了上去。
县试由知县为主考,负责判卷收卷的皆为县学的学官,负责柳贺他们这半边的是县学的曲教谕,他未看柳贺文章,只将柳贺姓名三代等检查完毕,便让他去龙门前等候。
在柳贺之前,已有不少士子在守候了,因有兵丁在一旁看守,众人都不敢高声说话,直至士子人数渐渐多了,龙门终于大开,诸士子此刻纷纷议论了起来。
“今岁县试极难,我苦读一年,竟有今不如昨之感。”
“试帖诗竟是出自耿湋,谁晓得他什么大历十才子!”
“这便是你读书不广的缘故,又如何能怨怪考题?”
考生中有如丧考妣之人,却也有春风得意之人,葛长理便在其中,他自觉试帖诗发挥极佳,四书两题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待见得丁氏族学一行人出来,他恰好看到了柳贺,却见柳贺神色低沉,葛长理忍不住想上前讥讽几句,但他转念一想,此刻讥讽柳贺又有何意义,待得发案时,柳贺在圈外,而他在圈内,岂不是更妙?
葛长理此刻觉得,他离开丁氏族学并非坏事,他这一年间奋力苦读,家中请了名师指导学问,岂不比在丁氏与人同住一寝强?
……
事实上,柳贺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文章复盘了一遍罢了,思考时他是一副沉默的模样,在葛长理眼中就成了他考得极差的证明。
柳贺考完之后就不管好坏了,不管考得如何,考卷已经交了,不可能夺回来重考一遍。
他便在客栈候着揭榜。
在客栈住着着实费钱,柳贺考前的时间也不愿沉浸于书山题海,干脆去书肆转了一圈,看掌柜有没有新书可抄。
可惜的是,这次柳贺并没有接到活计,不过掌柜和柳贺约定,待会试放榜,他或许有活儿要交给柳贺。
柳贺在书肆闲逛了一圈,没翻到什么新书,都是些老书,甚至还有些讲某地烈女节妇的,所谓节,所谓烈,着实叫柳贺这个现代人无法理解。
比如某书中记载了一位节妇,说她丈夫在二十七岁时过世,自此她便守了寡,为给丈夫守节,她连手都不给男人碰一下,生病时大夫为她看病,她不同意大夫把脉,因此病重去世,柳贺觉得这已经够夸张了,但另一地居然有位节妇不愿男人为她抬棺。
柳贺并非是觉得这些女子愚钝,只是觉得她们被礼教束缚得太狠罢了,礼教之毒甚至让他们不顾自己的生命。
明代各地又推崇烈女节妇,甚至将之算入地方功绩内,因此仅镇江一府,有书记载的烈女节妇便是宋时的百倍之多。
但事实上,所谓烈女节妇只是约束底层人罢了,到了晚明时,奉圣夫人客氏与魏忠贤勾搭在一块,依附于魏忠贤一党的朝臣们无人敢与客氏作对。
柳贺看了着实不太高兴。
身为男子,他处处都去得,他娘却哪儿都去不得,便是寻常妇女可以去的地方,他爹去世后,他娘就不能去了。
他默默将书放到一边。
这些书在书肆中堆了许久,实际没有几个人会买,可即便只是寥寥几句,却写尽了一位女子的一生。
某氏,某地人,夫死,守节五十五年。
回客栈的路上柳贺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他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施允与另外几位同窗冲他招手:“柳兄,我们在此等你许久了。”
原来他们几人考完无聊,想约着一起出去闲逛,可惜应者寥寥,几人便想起了住在客栈中的柳贺。
“去何处?”柳贺问。
“甘露寺。”于遥答道,“柳兄还未成婚,可去甘露寺招一门好亲事。”
柳贺:“……不去了。”
“柳兄千万莫放在心上。”于遥作势要打自己的脸,“我乱说的。”
此甘露寺即为刘备招亲的那座甘露寺,实际上甘露寺始建的时间要晚于招亲时间,只是罗贯中《三国演义》中将故事放在此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