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一)(1 / 3)

医院人潮拥挤。

周镜霜在拐角和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相撞,手里的检查报告散落一地。男人一面和她道歉一面蹲下捡纸,站起来时,泛着泪花的通红双眼显露无遗,让周镜霜平息窜起的愠意。

她很讨厌医院,人挤人,呼吸缠着呼吸,目之所及,白色居多。

每个窗口都有排不完的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白到晃眼的A4纸和写满专业术语的片子袋;每个诊室有不同的病症,医生面色淡然,病人眉头紧皱;走不完的流程,缴不完的费,还有不停歇的祷告。

若从高处眺望,这里宛如韩国片里的丧尸聚集地,令人窒息。

周镜霜身体素质尚好,只在大四那年因车祸短暂住了四个月院。第一个月不能下床,病房犹如囚牢,小小的一扇窗是牢房内的探视窗口,消毒水味和吊针是日常刑罚。第二个月坐轮椅,被曲溯阳推出去,在病房后的草地上,短暂拥有太阳和自由,也时常听到抽泣和恸哭,凄婉到让她甘愿早回“囚牢”。第三个月能下床,趁曲溯阳不在,四处溜达,看见了“丧尸”,避之不及。

因而她对医院的印象很糟糕,也很难想象,她在避如蛇蝎的地方竟穿梭了大半年。

曲溯阳住的是单人病房,在八楼的最后一间,隔壁住的是一个患有肺病的大爷,夜晚闷雷一样的咳嗽声经常吵得周镜霜无法入睡。她望着透明隔板上映出的脸,直觉自己老了十岁。

她注重皮肤养护,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小姐用的都是高档护肤品,只可惜短短半年,让之前繁杂的养护效果作废。

视线往里延伸,是穿着病服的、身形瘦削的曲溯阳佝着身体,侧身躺着的背影。医生说做侧身弯曲姿势睡觉——婴儿在母体里的蜷缩姿态——可以缓解他的胸闷喘气。

曲溯阳很听话,一发现有喘不过气的苗头,便立马由平躺转为侧躺,从不会像对面病人一样,和他们的家属哀嚎“胸口像压了块大石”。

这样和病魔对抗,极力隐忍的曲溯阳,叫周镜霜无暇去管日渐变差的皮肤。

她拧动门把,脚往前伸一步,意外听到低低的呜咽,又不像呜咽。好似是因费力喘气变重的呼吸,又好似忍受不了大石的沉压,发出无助的哀号。

她将门缝推大些,声音变得清晰,是哀嚎,是终于抵挡不过接收不到氧气,仿似被人强硬摁着脑袋闷在水里的窒息,终于在只有他的空间里,不得已发出的抗议和求饶。

半年了,这是周镜霜第一次见到他在一阵气喘不过之后有这样的反应。从前不曾有,再难受也只是眉头紧皱,双目紧闭,不叫人看见他变得狰狞的眼神。

或许是害怕她突然回来,哀号声时高时低。她看见他的左手揪着被单,无名指上的银白戒指好像在帮主人发力,紧紧圈住指节。右手在重重捶胸口,捶一下,声音就小点。没过几秒,又狠狠地捶一下。

周镜霜看得不忍,手也紧紧捏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长长的指甲陷进细嫩的指节。她不敢进去,怕惊扰他,脚往后一挪,将门阖上。

哀嚎声消失。

她无处可去,逛到医院后的草坪。岭安的初冬温度已是10℃左右,黄昏时分难得无风,洒过水的植物叶子在缓慢的空气流动中形成一层薄薄的霜,像沿着叶脉绣了晶莹剔透的冰花。

没一会,突然飞来一只窃蓝色蝴蝶,颜色很淡,像被拉进制图软件调低了透明度,它停在白霜上,宛如一颗小精灵,在结满冰的湖面上驻足,身后苍蓝的天幕成了它的背景板。

周镜霜从没见过这样的蝴蝶,新奇地端详了好一会。没多久,又飞过来几只颜色相同,绕着停在叶子上的那只飞,转了几圈,它们带着它飞走了,好似是飞过来告知它的。

短短几分钟,叶子上又只剩一层白霜。

外婆说,霜重见晴天。明天大概是个大晴天,如果风不大,可以推曲溯阳出来晒晒太阳,他蜷在病床上太久了。

半年前曲溯阳昏倒被送进医院,医生诊断说只是劳累过度引发心脏轻微衰弱。他的心脏问题周镜霜是知道的,先天遗传,但不严重,只要不做刺激活动、剧烈运动,生活中多注意,定期检查吃药,就不会有大问题。

原本周镜霜以为像医生说的那样,调理好了就能出院,可一个月内,他进了三次急救室。最后一次抢救,医生发觉异样,称他的心脏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像机器一样,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老化。不止心脏,其他器官也是,尤其是肺,这才造成他时常出现呼吸困难、胸闷气短的症状。

找来各科专家会诊,得出的也是同样结果。然而最大的问题在心脏,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心脏做换心手术,或许还有希望。但是找到一颗匹配的心脏不是易事,而且以他日渐衰败老化的身体条件,也难说能承受这场手术。

蹊跷的地方在于,他身体各个器官都出现与年纪不符的衰老,医生至今都没能找到原因。

因此病情反反复复,有一次各项体征都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