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回到上海后会消沉几天,不料却自觉大脑一半如蒙了层薄薄的雾,另一半却格外冷静清晰,心知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暂时屏蔽了我的负面情绪,便赶紧趁这会儿处理了相关事务。然后,我对着爸爸的通讯录,挨个给几个与他关系比较密切的研究所、协会以及平时常来往的朋友同行打了电话,言简意赅地告知他们发生的事情,并谢绝了所有登门的客人。至于其他没通知到的人,这种事情传的最快,想必不出半天就传遍了吧。
我特意把吴叔叔的电话留到了最后打,因为我一直犹豫着要怎样开口。虽然与他无关,但要跟他说是他介绍来的侄子带来的玉佩让我爸疯了一般冲去雪山然后失踪,总觉得怪别扭的。
打吧,至少这事得由我先告诉他。我拨通电话:“喂,请问是吴叔叔吗?我是方怀渺。”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熟悉嗓音:“噢,怀渺啊,你好。怎么是你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是,是出事了。我爸他……失踪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在长白山,我和他失去联系后就赶过去,救援队搜遍了也没找到。”
“……和小邪有关吗?”
我没料到吴叔叔会这么问,毕竟距离吴邪上次来已经几个月了。看来他也知道吴邪和长白山有关。
那他就是知道吴邪在干什么?还让他来找爸爸?我忽然有点恼怒,但马上将情绪压下去。
“……虽然是因为吴邪带来的玉佩,但爸爸执意去长白山是为了他自己。”
对面似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知道了。怀渺,真的很抱歉,我没管好自己家里人,连累了你爸。我也会让我的人去找,至少找不到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我知道他的意思,找不到人总比找到了尸体要好一点。类似的话我这段时间已经听了太多遍了,每个人的语气都带着哄小孩儿似的同情。吴叔叔语气倒是恳切,但我并不能因此得到安慰。
挂了电话,我看着面前潋滟的湖水。从小来过西湖许多次,但总是看不腻。之前每次都是爸爸陪着我,今天是我自己了。
我转身向湖旁的西泠印社走去。还有一些疑问,爸爸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为何只身一人进入雪山?救援队搜了几天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虽然有人被雪掩埋的可能,但他失踪的那几天天气很好,当地人也说并无雪崩的痕迹,那他到底去了哪里?那个叫顺子的向导为何突然消失?虽然我没有办法去直接寻找问题的答案,但可以先从其他方面入手,说不定能找到其中关联。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爸爸之前提到过,吴邪的铺子就在西泠印社旁边,位置很好,生意很惨淡。因此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家叫“吴山居”的古董铺,远远看到店里的伙计趴在电脑前发呆。如果是以前,我会和爸爸一样,到处去打听、侧面查证,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找到真相,但现在我没那么多耐心和精力了,我打算直接来吴邪店里堵他,当面问他我想知道的一切。为了不打草惊蛇,离开长白山时我就以想整理好心情后再亲自通知各方爸爸失踪的消息为借口叮嘱李叔叔保密,然后在上海迅速处理完杂事后直接赶来杭州,确认吴邪在店里后方才开始打电话。要不是怕一直不公布消息惹人怀疑,也是有私心想试探吴叔叔是否知道吴邪盗墓的事情,我可能直接从长白山就飞来揪着吴邪领子问他了。
那个小伙计还是和半个小时前一样的姿势趴在桌上。我踏入店铺,扫了一眼店内的古董,混有好几件高仿,便装作顾客驻足细细查看。这一看心中暗笑,陈列的二十多件古玩中竟没几样真货,仿造水平倒是很高,一般业余人士或知识经验不过关的藏家很难辨出真伪,再加上这铺子位置优越,装修也像是那么回事,不老练的买家非常容易打眼。看来这吴邪心思没放在经营上,不然以这样的条件,光是靠诓游客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伙计估计是见惯了路过进来随意看看的游客,又看我年龄不大,刚开始眼皮都没抬一下。等我转了一圈,把所有古玩看了个遍,他才直起身打着哈欠道:“喜欢哪件都可以看,本店绝对保真,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假一赔十?”我端详着手中做旧的铜虎钮镇纸冷笑一声,“那怕是你们这铺子都得赔给我了。”
他一愣,眼中生出慌乱和戒备,开始重新打量我,想来还不确定我是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在不懂装懂虚张声势。我放下镇纸道:“怎么样,把你老板叫出来商量一下赔铺子的事吧。”他盯着我想看出我的意图,但最终还是转身进了里间。片刻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吴邪出现在眼前,认出我是谁后本来不动声色和戒备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和紧张。
“你……方……”
“方怀渺。”
“啊,方小姐,您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方叔叔呢?”他又瞬间换上乖巧忠厚的、讨长辈喜欢的笑容,看上去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