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黄河滔滔,近处是茫茫黄沙,还有十几万大军围困之下的鸣沙城。即便被党项兵马围困了二十七日,但鸣沙城上书写着‘章’字的帅旗依旧飘扬。但是鸣沙城中亦不好受。城中屯粮只有十日,守军必须省吃俭用,主将章直是以身作则,每日只怀揣两个饼子巡城驻守,到了后来饿得只能扶墙走路。十日粮食根本不够吃,到了后面宋军只能宰杀马匹。城中还有不少战马,伤马,到了无粮之际只能宰杀。凭着这些马肉,士卒们又勉强支撑了十余日。半饿着肚子的宋军每日还要面对夏军攻城,夜间还要袭寨。一开始宋军袭寨还是要破围,或者袭扰西夏兵马,但后来则成了抢粮。宋军每次攻入西夏寨中,都要俘了党项人或牲口抢入城中。有一次两名来不及退入城中的宋军,面对包围上来的党项兵马,自知求生无望,当着他们的面一并啃噬着一名党项士卒。这一幕看得党项兵皆是狂呕。最后党项兵赶紧围着城挖了一道壕沟,这才将宋军夜袭挡住。现在城中五千宋军,只余三千多人,却已是粮尽的地步。身为主帅的章直安抚士卒,他面上虽强作镇定,但看见依在墙头,虚弱得连弓也拉不开的士卒们,心中也是一点一点地绝望。这几日章直巡城之后,都要回到帐中写遗书,遗奏。这夜章直写完之后,闻众将入内求见。章直长叹一声,当即见了众将。以游师雄,王赡二人为首十余将领纷纷道:“经略相公,此乃孤城实已守不得了,趁着城中将士们还有余力,还请经略相公率军溃围而出!”章直摇头道:“三千余残兵在十几万西贼的追袭能有几人活下?”众将皆道:“城中还有两百余匹健马,我等愿拼死护得节帅周全!”章直闻言长叹道:“我死不足惜,何敢劳诸位拼死。眼下城破在即,我知诸位之中,有熟人不肯陪我再困守此城,我也不好再勉强。”“诸位愿意走的,站在左边,愿意留的,站在右边。”众将闻言面面相觑。他们眼中皆有犹豫复杂的神色,然后一并道:“节帅你是万金之躯,还望三思。”章直道:“我杀了王中正,便侥幸弃城弃卒活命,也是难逃朝廷责罚。但诸位却不必如此,与我一并死在城中。”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章直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心底话。众将闻言知道便不再劝了,当即两三名将领站到左边,又是一员将领站到左侧,王赡心底也是一番挣扎道:“我愿与经略相公同死!”说完王赡站到了右边,大多将领见此都站在右侧。章直还有这么多跟随自己不由感动,然后他看向场中仍举棋不定的游师雄。游师雄当初本以为以章直身份,朝廷无论如何也会派援军来救援,哪知在城中等了二十七日,却一个援军影子也没看到。游师雄多日在生死忧怖之间挣扎,最后心底求生之志还是战胜了求死之志。章直见此道:“换了他人南下求援,我尚不放心,有景叔在军中,我心底便安稳许多了。”章直一句话给游师雄台阶下,还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游师雄泣道:“大帅!师雄…”章直道:“景叔,你肯陪我留在此处,我实已感激不尽,你先回去,若我还能生还一日,再见之时再把酒共饮。”说完章直让其余将领都是散去。他回到内堂将遗书,遗表然后言道:“章某将兵无能,只知道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如今将自己身后事托付给景叔了。”“还有这封遗奏,你若回京见到陛下,与他道党项兵实是骁勇善战,万万不可轻之此敌。但再艰难,朝廷也不可弃从泾原路进兵之策。诚若以此法灭夏,臣死而无恨!”说完章直遗书和遗表都放在游师雄手中。拂晓时宋军打开城门,游师雄与百余骑在党项军‘围三阕一’的那一面突围,章直看到西夏伏路兵马虽有追击,却仍有近半宋军骑兵逃脱。游师雄应是无恙,章直见此释然,回到城头独坐,他看着天边狼牙月,心中却是无比的平和。章直心道,难怪人常在生死一瞬间,方能超脱,悟得大道理。正待这时,西夏军中擂起了战鼓,惊醒了正在沉睡的宋军将士。章直猜到昨夜必有突围的宋军被虏,吐露了城中弹尽粮绝的处境,所以西夏今日必然出兵,全力攻城。章直怀揣利刃在身,他已做好了打算,若是城破之时,他也绝不自尽,必是力战不屈而亡,为国守节,不坠家族名声。想到这里,章直眺望向南方的天际,朝着汴京的方向,长长一拜!“爹娘恕孩儿不孝!”…章直不知道的是,这二十几日的围城,也让西夏国主李秉常以下,见到宋军的耐战和韧性。章直言将兵无能。可西夏君臣却不是这么看的。章直以五千兵马困守孤城,抵御了十几万大军近月的攻城,令他们束手无策。李秉常对统帅攻城的仁多崖丁及各部族首领发了好一通火的,甚至还处斩了好几个作战不力的小部族首领。现在从环庆路出兵的三万余宋军已是攻下了韦州,威胁着灵州,以及十几万大军粮道。并且宋军攻下韦州之后,还分出了一路兵马朝鸣沙而来。而在正面沈括率领着七万多大军沿葫芦川一线进兵,已是连胜了数战。李秉常苦于精兵良将都在城下,实无力分兵抵挡。现在宋军泾原路的前锋离鸣沙城已是极近了。正当犹豫是否退兵时,众将从昨日宋军突围而俘的兵卒口中得知城中已是无力支撑得消息。李秉常大喜,于是决定今日以全军攻城。黄帐之下,李秉常看着鸣沙城对心腹汉臣李清道:“攻下鸣沙之后,朕便立即与东朝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