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道:「似吕惠卿这般能办事,敢办事,事事想在朕的前头,不怕担怨,不怕问罪的大臣,真是难得。」
官家已经很久没有在徐禧面前如此称赞过哪位大臣了。
「徐卿你以为伐夏如何?」官家向徐禧问道。
徐禧一直是以主张对夏进攻获得天子赏识,并不是他如吕惠卿那般迎合天子之意。而他也有似霍去病,卫青一般渴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心。
徐禧渴望这一切,他渴望能名留青史,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
见官家如此相问,徐禧便道:「陛下之洪武,乃唐太宗复生亦不如之。臣何尝见唐太宗如此问臣下呢?似李世绩,李靖这般名将只要让他们去办便是。」
官家闻言大喜道:「有卿这句话足矣,也不枉费了朕对卿一直以来的信任。」
顿了顿官家又感慨道:「不过韩卿病重时所谏,倒也是肺腑之言。」
一旁的徐禧已是听过官家说过许多次这般自相矛盾的话了。徐禧不觉得官家如此是‘善变",他看过史书上,很多帝王将相在逢重大的历史决策时都有这般审时度势。
官家对石得一道:「如今国是便是伐夏,让章卿祈雪之后,回宫见朕!」
徐禧心道,官家对章越也是有手腕的,这是又打又拉。
同时徐禧又心道,章公啊,我只能帮你到此了。官家如今矢志伐夏,别说我也是如此一心主张的,便是我不如此主张的,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半个不字。
郊庙,社稷祈雪之事,章越办得甚诚。
祈雪前当斋宿三日,章越也是一心一意,借着此事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得知韩绛病逝的一刻,章越心情是很沉重的。
韩绛对他而言不仅是一位长者,更是仕途上的领路人,
但祈雪之事,不仅让他错过了见韩绛最后一面,也让他错过了对韩绛的吊唁,出殡之事。
章越知道官家是有意如此的。
何况章越也明白,历史上韩绛也是没这么早病逝的,元佑之后韩绛曾复相过。这次韩绛辞相不被官家所准许,算是抑郁而终。
韩绛病死虽说不是官家有意所为,但也有官家无心而至。
官家并不是讨厌韩绛章越。
章越猜得,任何大臣心头都要有一条线,切莫妨碍到了皇权。韩绛章 越这一次能将役法推行下去,已是触碰到官家心底这根线了。
官家虽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同意了韩绛与自己更改役法,这就埋下了不满的影子,哪怕自己说从别处找回这六百万贯。
加上王安石,陈升之又上疏反对继续变更新法,官家也担心继续韩绛与他更改新法后,朝廷收入大幅缩减,无力支撑攻伐西夏之战。
于是就将决定将大政方针收回,重心回到‘伐夏"的正轨,也就是国是从利民转回到利国之上。
先将老百姓压榨在造反不造反的边缘,再想其他办法。
之前官家眼看将老百姓都要逼上梁山了,那么就改用韩绛章越来稍微缓一缓。
这些章越都能理解。
官家太想赢了,太心急,按照他这个步骤,恐怕明年也就是元丰二年,官家就要起倾国之兵伐夏了。
而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官家则是元丰四年才出兵三十五万分五路伐夏。
自己在熙河路超前的开拓进取,横取数千里,进展太过顺利令官家产生了某种错觉。他将伐夏的时间表提前了,也正合于自己当年所言五年后可以平夏的时间表。
自己当年话说得太满了。
若是再给自己和韩绛两年,缓解新法的弊端和变法带来的阵痛,那时候他会更有把握打赢这一战的。
如今…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在天子伐夏之前,一定会扫清任何反对的两府重臣。
不换思想就换人,这是颠不破的道理。
但其实章越对伐夏之态度也是在可与不可之间,官家明年出兵伐夏,虽说仓促了些,但宋军至少在熙河路上的战略态势,要远胜过历史之上的。
历史上蛇鼠两端的青唐已是彻底归附了大宋,这令章直直接手握二十多万蕃汉兵马,这样一个重兵集团加入战场将会如何?
就算只是侧面进攻,西夏也只敢当主攻来防备。
如果说历史上五路伐夏,胜负是五五之数。
那么这个时空明年伐夏则是在六成到七成之间,这已是很高的胜率,所以官家真的要打,章越也不会坚决反对。
但官家没有问过自己最后的意见。
漫漫长夜,章越独守斋宫之中,抬头看着月明星稀之象,心底默默悼念着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