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乘车往岳父府上。
吴府上的下人眼尖一见是章越的马车,立即就上前服侍。
吴家特意给章越开了旁门,让他的车驾可以一路直抵吴充会客的地方,否则要是慢慢走不知费多少工夫。
吴充拜相后,吴府上登门拜访的官员乡人不知多少,他们都要去门厅等候,排期,而宰执来了,则也要由吴安诗,吴安持等人先在外厅迎接。
能够直入内厅的,连通报都不要通报一声的,也唯有女婿章越一人。
这便是家人的待遇。
下了马车,章越抵至内厅,正好迎面一名官员走出。
这位官员身着紫袍,神色刚毅,顾盼间极有威严,章越见了对方不由一愣,此人他是认识的正是王陶。
王陶是天子潜邸时的老师,在韩维等几位帝师中排名第一。
天子刚登基时,他便上疏弹劾说韩琦,欧阳修身为宰相却不押班。
也因与欧阳修交恶之故,弹劾过章惇,也多次在官家要任命章越时阻挠。
甚至章越还记得那日对方带着警告和要你好看的眼神,那时对方身为御史中丞兼帝师,自己不过是一个讲官而已。
如此再度相逢,此公的跋扈之势不比当年,两鬓也是斑白,六七年间不见,苍老至此早已不日当年。
章越猜到,王陶此番回京叙职,也是看准了吕惠卿罢相,便谋求参政之位,好重返中枢。
但此事要有岳父的首肯才行。
章越与王陶互望了一眼,王陶虽已老迈了,但仍是认出了章越,难免脸上露出些许讶异来。
但时过境迁,章越如今已不是小小讲官了,而是跨入了宰执行列。
章越径直走向吴府的内厅,而这时候王陶则是默默地退至路旁避道,就站在了吴府的花圃的泥地中,而两名随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王陶。
对方已是上了年纪,站都有些站得不稳了。
章越走过时略微停顿了下脚步,看了王陶一眼,一句寒暄也没有地走过。
宰相礼绝百僚。
王陶见了章越要避道表示恭敬,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必须如此,否则便是僭越,冒犯了宰相的威严,此乃是严重的失礼。
而章越则不必对王陶回礼,这么走过去就是。
其实当年王陶给自己气受时,章越心底也曾想过日后我如何如何?
如吕惠卿拜相后,指着曾布的随从大骂,也只是吕惠卿。
不理不睬即是以直报怨了。
章越径直而过后,留下王陶立在原地,他片刻后叹道:“此番难入政府了。”
章越入吴府后,吴充正在更衣,一旁吴家的下人们连忙上前服侍,端汤洗脸,清茶漱口,捧巾帕的,捧拂尘的,左右打扇子的。
章越看到打扇子的,想起一个段子,说清末慈禧讨厌电风扇,说这个东西声音吵,不宜推广。
为何呢?因为天热时候,随时有几个宫女给慈禧打扇子,从她的角度考虑自是比电风扇便利多了。
吴府的规矩越来越多,仅说侍奉的随人女使,便比以往多了三倍。
不是说吴府养不起,而是令章越感到不自在。
片刻后吴充与章越见面。
吴充当即道:“王乐道欲入政府,便来问我的意思,你以为如何?”
章越道:“我以为王乐道在外即是,当初韩相公和韩魏公推举此人为谏官的,但事后却弹劾韩魏公。文相公曾言此人浮躁,且见利忘义,毫无羞恶之心,最后固然应言。”
吴充道:“然也,王乐道说可上疏弹劾吕吉甫,我看也是罢了。”
章越道:“吕吉甫罢相在即,用是不用王陶都一样。”
翁婿二人数语便将王陶的去路定下。
侍女又奉上吃食。
吴充移了移脚踏上的腿言道:“当年王乐道也是这般狼狈离京,与今日的吕吉甫何其相似,不知多年后吕吉甫能否胜过王陶?”
“之前苏子由上疏,列举吕吉甫兄弟贪墨,并于民间放高利贷之事。邓绾又列举吕吉甫收受富民钱财侵吞田产。”
“这些可使吕吉甫出外,但不能保他是否死灰复燃,万一他回朝,到时候对你不利啊!”
章越吃了口茶道:“还能如何?总不能派人截道,半路杀了吕吉甫吧!真的送他去吃剑吗?”
吴充闻言笑了。
章越道:“本朝政争都是出外为止,当年王乐道在朝时得罪的人不比今日的吕吉甫少,不可轻易坏了制度。”
“我这一次之所以要逐吕吉甫出外,他当初得罪我不过其一,最要紧的还是他坏了祖宗异论相搅的制度,不顾我的反对,罢了冯当世。只要谁坏了制度,那便人人都可以讨之!”
章越的意思很显然,斗争必须有底线,自己不会作越过底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