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自不会把吕惠卿的奉承话当真,不过面上必须作出感动的样子。
再说吕惠卿面上对自己也是尊敬十足,面子也给了,就算章越明白二人根本上政见偏差无法消弭,但也狠不下心。
章越道:“蒙相公看重,我实不敢当,能列席旁听已是殊荣,之前若有说不对或造次之处,还望相公海涵。”
吕惠卿笑道:“端明不必过谦,你说得对不对,吕某岂敢评论。但身在内廷说话小心谨慎是要紧,你可知…”
章越见吕惠卿压低声音,自己凑近了对方两步。
吕惠卿低声道:“内廷有人在官家面前编派端明兵临青唐城城下却故意不破董毡,非不能是为不愿,乃效东汉众将对西羌之役,是以养寇自重,意在空耗朝廷钱粮,以为他日自便。”
章越吃了一惊心道,何人如此歹毒要置我于死地。
这西羌之乱就在今日河湟,足有燕然勒石之功的强汉居然在这与西羌有来有回地打了上百年。
其巨大的军费开支,活生生地拖垮了强大的汉帝国。
眼下竟有人在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用他开拓河湟的功绩来杀了自己,谁与自己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大。
“断无此事,此为血口喷人!相公,是何人所为?”
吕惠卿微微笑了笑心道,此番还不拿捏住你了。
吕惠卿没有说此人名字,而是道:“吕某知此为无稽之谈,官家圣明必不会为小人所惑,他日在御前,我定为你辩解。”
章越道:“多谢相公了。”
章越心想消息传自内廷,那么自己仔细打探便知是谁在害自己,若此事是真的,自己可真承了吕惠卿一个人情。
这宫闱之内果真是刀剑密布之地,一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吕惠卿叹道:“其实我何尝亦不为这番流言所苦,吾拜相之时,富郑公然在洛阳批评吕某,说吕某为参政,其凶暴过于王相公。”
“还有那郑介夫竟上疏言,王相公为我吕惠卿所误,杨国忠如今已诛,贵妃未戮,人谓贼本尚在。”
“其竟指老夫为贼本。更何恨郑介夫还道,要罢去老夫相位,让冯公取而代之。端明,你说这郑介夫是否与冯公沆瀣一气?”
章越听吕惠卿之言,知道对方要对冯京下手了。
一面是富弼人在洛阳不断贬低吕惠卿,似有捧女婿的意思。
同时吕惠卿他怀疑当初郑侠上书之事,就是冯京指示的。自王安石罢相,反对变法之论便大兴于朝野。
郑侠说用冯京,罢吕惠卿也是保守派的心声。郑侠还四处说,吕惠卿朋党奸邪,壅蔽聪明,独冯京立异。
郑侠大举为冯京造势,利用舆论,特别是上流民图罢王安石后,他的话很有分量。若说郑侠这么四面奔走推冯京为宰相,二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谁相信?
如今冯京遭吕惠卿之嫉,他刚卖了一个人情给自己,方才又在交子和盐钞之事上如此配合自己。
平心而论在治国理念上,吕惠卿确实有比王安石更极端的地方,但有时候又非常通情达理,至少章越与他商量可以说得通。
而面对王安石,就算自己嘴皮都说破了,也难有丝毫更改他的主张。
不过章越不会就此妥协。
章越对吕惠卿道:“相公,冯当世与郑介夫是否有交往,我不敢说,但请容我直言,问题解决了还有下一个问题,就算冯当世去位,难道真的无人反对新法了?”
“其实比文公,司马公,冯当世之政论虽多从于流俗,但可以称得上中立不倚。若他去位,恐怕其余人都要惴惴不安了。”
章越的意思,冯京虽反对你吕惠卿,也反对变法,但政见还算比较温和,要不然你把司马光,文彦博换上来看看。
如今你将冯京都赶走,下一个怕是就要轮到我了吧?
见吕惠卿眉头紧锁,章越心想,自己没答应他,故而惹他不喜。章越道:“相公,我与冯当世并无交往,只是一番书生言路,说的都是肤浅之见,得罪了。”
但见吕惠卿笑道:“哪里,哪里,度之说自己是书生,但朝中官拜三品以上者,又有哪个是书生呢?”
章越闻言尬笑。
吕惠卿不容人湖弄他,此话言下之意,你章越能官至三品,也是老奸巨猾之辈,在这里给我装什么热血青年。
吕惠卿说完后,章越与他二人好一阵沉默。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晌,吕惠卿心底也是在反复掂量,章越既看破了自己收拾冯京后再逐他出朝堂的意图,那么此策便不能再用。
否则一旦让章越冯京走到一起,他吕惠卿就被动了。
想到这里,吕惠卿停下脚步转身对章越道:“度之,那我就再听你一次,等南郊之后,我将郑侠贬至地方就是,不再追究此事如何?”
见吕惠卿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章越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