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国强兵正是根本,只会谈道义,纵横之学是务虚不是务实,这话符合了官家,王安石的意。
“昔吴起变法均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补其不足,楚因之强。臣观似汉武唐宗之所以能胜蛮夷,皆先强中国,不以纵横之说为然。”
损有余补不足出自道德经,用到变法上,就是破兼并制豪强之家。
但这时候冯京却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治国还应仁德和道义为本,如今进取夏国,夏国与契丹唇齿相依,契丹必大震,若两国齐来冒犯,敢问年内如何富国强兵,方能并拒敌乎?此纵横之谋无用乎?”
冯京出言,官家点点头道:“冯卿此言不虚。不审时度势,不可言兵。”
众臣都知道官家想法,虽有对西夏用兵,复我汉唐故土之志,但又怕契丹西夏联兵来犯,一旦如此,似只有打算退让别无他途。
故而朝臣一旦言此,官家就大怂了。
章越出列道:“陛下,臣观天下之四夷,南方不足为惧,西夷国弱主少,权柄为外戚所持,主无经略之志,又无制度约束上下,此诚为进取之时也,北夷即只需留意便是,不使之兼制就是,契丹之主立国二十年,并非无理之主,我朝只需打消其疑心,予之小利,让之厚礼即可,何来两国齐犯之说?”
“只要西夷一破,北夷势孤更不足以惧,所谓的纵横之谋尽于如此,不消苏秦张仪之才亦可辨之!”
官家龙颜大悦,冯京说得精彩,但章越驳得更精彩。
如果下棋之人都是明白人,那么纵横之学不过如此,那么苏秦张仪复生也没用,大家都别装。
官家早看过章越在资政殿时与众宰相讨论时所拟的制夏之策,他也认为如章越所言,如今契丹主动出兵攻宋的可能很小,可是再怎么小,也是有这个可能。
身为一国之主,不可以轻易拿国家和民族的前途来冒险。
官家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夏国此番进表不依旧式,只是谢恩而不设誓,又不言诸路地界划分,似有出尔反尔之意,章卿看是不是契丹给夏国撑腰壮胆,故而西夏才如此胆大,推翻前议?”
官家动问,众宰执都看向章越。
但见章越‘耿直’地答道:“陛下,非契丹国力大,而是陛下忧国力不足持矣。”
王安石,文彦博皆是微微讶然,章越怎么了今日说话这么‘直’。
官家被章越这么一说,也是非常虚心地道:“不错,是朕忧虑契丹,契丹之敌即便是太宗之时也不能制也,如今朝廷在河北没有措施全备。”
章越道:“臣以为欲取天下,必先审时度势,眼下四夷衰弱未有如今之时,正是边臣们为陛下收以实功之时。”
“如今契丹之患,不过是见本国用兵于西夷,故生轻侮之心,渡河越界借此生事,然又不敢大动干戈,以免激成我怒,此事甚至不许遣使,只需使边臣自守即是。臣以为如今朝廷之患当以未治为忧,而不当以契丹未服为患。”
“臣保契丹并无他略!”
章越再度在众人面前将自己仕途压上保契丹不会出兵攻宋,官家徐徐点头。
王安石出声问道:“昨日涿州边报契丹擅移界石三十步,守军杀两名契丹兵卒,依章经略看如何处置?”
章越道:“以契丹之大与我争三十步之地,此能削我国国力,增契丹之强否?由此可知契丹并无他谋。杀人此事错在我方,可令边将与契丹了事,不能了事,则当予以斥责守将。”
“斥责守将,如此不是寒了边将之心吗?”蔡挺问道。
章越道:“本朝对契丹予以小利,让之厚礼。中国欲制蛮夷,必先制臣属,使直在我方,方可责敌国之曲。”
“唯有所纵,方能有所操,所纵之广,则操之越广。西夷青唐几千里之地不去争,却来计较这三十步之地,岂非可笑。若能一战平西夏,则不须与契丹争,三十步之地亦可拱手得之。若不能平西夏,即便与契丹争三十步之地,亦不能制其狂妄自大。”
蔡挺颇有以章越大言不惭的意思问道:“不知章经略能保契丹无他略,但可保如今国力能胜契丹否?”
章越道:“依我所见,本朝之所以不胜契丹,并非财用国力不足,乃是一事失于计较?”
“何事?”
章越道:“太祖太宗朝时郭进守河北,契丹不敢冒犯。然而郭进却被小臣逼迫自杀,此后契丹便视中国无人。”
郭进是宋军名将,曾屡次大破契丹,但这样的名将因不是出自宋太宗的心腹,却给监军逼迫自杀。
章越说完蔡挺脸上有些不对,章越这话可以将他比作逼郭进自杀的边将。
官家也有些惭愧,此事确实是太宗失责,他当初召章越回京,不也是有这个担心吗?
至于王安石此刻更是神色有些复杂。
吴充,心想自己这女婿今日是怎么了,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全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