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考官连夜批改诗赋卷时,章越回到太学后是倒头就睡。
白日头场的诗赋消耗着实太大,加之前夜没休息好,故而章越晚上连梦都没作一个足足睡了近八个时辰,方才恢复了精力。
章越起床时眼见日已过午。
一旁黄履已在翻书了。
黄履并非那等黄好义,平日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学,然后偷偷用功努力的人。
黄履读书并不刻苦,但却有自己的节奏。
最重要是有自己思维模式,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吾道一而贯之。
考诗赋前,他与章越一起每日苦吟诗赋,如今第二场第三场要考策论,黄履则读起了韩愈的古文。
用欧阳修的话来说,唐朝的古文自韩愈而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
也就说唐朝古文可以一观的就是孙樵,皇甫湜,韩愈。
但最推崇还是韩愈。
章越读经学,也知王安石等宋朝经学大家,最推崇也是韩愈,他的尊孟主张,成为宋朝儒家的主流。
故而韩愈被称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这文就是古文,经就是经学。
至于策论的格式就是古文,也称作散文,区别于韵文和骈文,文章不讲声律,对偶,就是注重于内容。
韩愈的古文在宋朝有《昌黎先生文集》。
当年欧阳修在随州李家时,犹如跳下悬崖捡到秘笈般将此书拿到,偷偷拿回家潜心研读。最后是韩愈启发了欧阳修引领了宋朝的古文运动。
故而章越起床后见黄履读韩愈的文章,他拍了拍肚子道:“可有吃的?”
黄履摇了摇头,拿出一碗饼子和一陶罐野菜汤然后道:“这是今天太学的饭食,我给你留着。”
章越大喜道:“还是你贴心。”
当即他就着野菜汤吃起饼子来。
黄履笑道:“山珍海味也见你吃得,这菜汤饼子你也不嫌弃,倒是好养。”
章越道:“咱们就是要随遇而安吧,好了,你读昌黎先生文章半日可有心得?”
黄履点点头,当即二人商讨了起来。
黄履言道:“韩昌黎文章虽好,但某看来却有病。”
“如何言之?”
黄履道:“韩昌黎主张以修文以学道,是以文贯道。这道是道,文是文,文只是吃饭时下饭菜而已。若以文贯道,文是末,道是本,如此同本末倒置,如此失圣贤之本指,而沉溺于心。”
章越则道:“我倒以为韩昌黎的修文学道与荀子的学以成德异曲同工。若抛开细节,求于圣贤之本指,那么你所明悟的就是圣贤之本指么?”
“我以为道只能从象中去悟,这象可以是文,可以是器,可以是实践,若是直指道去领悟,则为形而上学。”
章越与黄履相聊时,门外忽有人喝彩道:“说得好。”
二人看去,但见是韩忠彦带着一人走进了斋舍。
章越与黄履都是起身,另一人带着仰慕的神色道:“果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刘奉世见过章兄。”
章越打量对方,此人与自己年纪相仿,生得也是一表人才。
章越问道:“敢问足下可是刘内翰的公子?”
对方笑道:“正是。”
章越道:“失敬失敬。”
此人名叫刘奉先,是翰林学士刘敞的儿子。这刘敞与欧阳修可也是一对好基友啊,如此说来也是自己人了。
章越方才一番话令刘奉先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章越这话也有部分来自现代西方哲学。用维特根斯坦的话来说,认识不能超越于经验之外。
换句话说,许多你认为大多数道理,若是抛开具体例子而谈,都是片面的或者是错误的。
用方才黄履的话来说,直接谈论道理,这就是形而上学,也是宋朝儒生或是后来理学的弊病。
章越这一番话将刘奉先彻底镇住了,他父亲刘敞就是经学大师,他从未认为天下有第二个人能在经学上的建树能超过他的父亲。
但章越一席话下,顿时如给他开了一个新天地般。
当下四人就在章越的斋舍里聊天,一时聊得尽兴居然将韩愈的文章放在一旁。
第二日论试,章越此番心境已有不同。
范仲淹庆历新政时,就科举进行改革,将策为第一场,论为第二场,诗赋为第三场,其用意拔高策论的地位,让朝廷从诗赋取士转为策论取士。
选择更具有政治才能的读书人,而非原先的文采取士。
范仲淹新政失败了,科举改革自也失败了,朝廷又从策论取士恢复为诗赋取士。
嘉祐二年,范仲淹的铁杆欧阳修兴起复古文风,从而使策论的地位又得到提高。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