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城县令坐在马车中闭目。
数重车帘遮着,一点冷风都透不进来,并非县令不怕气闷,只是怕风吹乱了他的胡须罢了。
县令是个非常爱惜仪表之人,而夜间出访更显的他对这一科春榜新进士的器重。
嘉祐二年的殿试首次不作罢落。
这是大宋开科举以来的第一次。
据说是因为有人向官家言道,远方寒士,殿试下第,贫不能归,多至失所。所以素有仁爱之名的官家闻之恻然。
还有人言,因叛去西夏的张元,就是在殿试中落榜而心怀怨恨这才投靠西夏人的。
不过更可能是富弼等一干大臣所言,如若殿试再行罢落,则会出现‘恩归主司,怨由主上’的局面,故而从这一科起,殿试不再罢落举子。
能通过省试,而登殿试的皆为进士。
故而春榜一出,就不必如以往那般等到殿试之后,各地方官才开始张罗。
如此匆忙县令也没想到,他也想等到殿试之榜出来再张罗这些,但各县都在那边张罗,这边自己慢了一步就怠慢了这些新贵人。
这些新贵人的骄横,县令是早有所知,原来鱼虾般的人,在县里肯定受过谁谁的气,而今一朝跃过龙门,从此云泥有别,那脾气气性都大得很。
你迟来一步到他家中道贺,还道你看不起他,日后正好遇到了,人情没落了一桩,倒成了芥蒂。故而道贺这事,对县令来说能快则不能不慢。
一般的进士尚不敢得罪,万一是头甲进士,甚至三鼎甲,这样的人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那万万得罪不起。
故而县令听闻消息,已立即动身。
一旁胡教授马车边骑马道:“恩相,这春榜一出,本州各县都在录进士了,此事虽不关各州各县官员考课,但各县都疏忽大意不得,本处官员皆已是急着登门拜贺了。”
县令听了心底不舒服,官场风气就是给这些人搞坏了,原先都是殿试之后上门拜贺,如今殿试未出,春榜才揭就争相上门,唯恐落于人后,到时候金榜题名不是还得上一次门。
县令点点头道:“幸亏今日本官当堂取了他弟弟,否则一会即难看了。”
胡教授笑道:“那是恩相慧眼英才啊!若晚一步待放榜后再取,则不美矣。日后传扬出去对令君和章家都是一段佳话啊!”
县令抚须呵呵地笑了,不由极为得意。
先一步取那是慧眼识才,后一步取就成了巴结新贵人,这早晚别看只是一步却很重要。日后传出去不仅显得自己眼光,还有这人情在。
不过县令岂会让学官窥见自己的心思,还是仍是一副唯公的样子言道:“此子诗实在是一般,但能经义全通倒是难能可贵了。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夫实是难得。本官即是看在这点上,方取他入县学,否则就算他是章二郎君的弟弟,本官一定要卖他这个面子么?”
胡教授一脸仰慕地道:“恩相,公私分明,铨人至公,下官佩服佩服啊。”
县令呵呵地笑,随即想起一事道:“榜帖派人备好了吗?”
“回禀恩相,下官早命人另行抄录了一份。”
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是学正办事细心,不过当初看榜帖时,本官一时疏漏了,未料到章二郎君竟去了苏州入籍以别头试及第,甚至改了名字,连家状里的三代也改了。”
“本官一时不察,多亏了学正提点。”
胡教授也道:“下官也是从州里官员打探而知,听闻章二郎君改籍此事在赴试举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非议。此事能传到下官耳底,也实在不小。”
说到这里胡教授,不免有些忧心,觉得有义务要提醒令君。
而县令则不以为然地道:“这点流言蜚语算什么,都是同族同宗子弟改籍又如何?只要合乎朝廷律法即可,待时过境迁,这些话都会烟消云散的。”
说话间,耳旁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何人?”县令问道。
胡教授道:“是本县彭县尉。”
县令眉头一皱道:“他来作什么?”
这拜贺新进士是县令才为之事,你一个武弁。
胡教授道:“他昔日对章家有恩,如今章家出了进士能不着紧么?”
县令恍然笑道:“没料到这姓彭的一介武夫,也有些眼光。”
“彭县尉再如何有眼光,也不如令君。”胡教授继续恭维。
县令闻言抚须大笑,顿了顿:“再如何也是好的,唯独这赵押司…”
“没吃到羊肉,徒惹了一身骚。”
二人同笑。
随即一声马嘶。
一声远远传来。
“敢问令君前往章家么?下官彭成愿陪同令君同往!”
“这武夫还懂些礼数。”县令微微笑道。
而此刻章家之中,已是另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