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是露出了鱼肚白。
御龙直们从台阶两侧而上肃穆而立,长戟列队左右相碰。
晨风吹来,令官员们袍服微微摆动。
王珪,章越率百官拾台阶而上,持笏入殿参拜。
天空亮得飞快,外间日头缓缓升起,此刻百官沐浴着金光。一路行来可以闻到花草清香以及香料之气。
到了殿前,但见大殿左右两廊则点满了数列长明的烛火,当步辇抵至金殿上时,仪卫以羽扇遮蔽,天子高坐金殿之上。
入朝参拜行礼之后,百官各自列开,金殿上两个檀香熏炉升腾着紫烟,缭绕在九五之尊的天子面前。
白发苍苍,已是老态龙钟的王珪缓缓地走出班列。
王珪用最大的声音,努力地奏道:“终不负陛下所托,王师所向披靡,已于八月十一日克复凉州,臣等率百官向陛下贺!”
王珪说话断断续续,但不妨碍他说完后群臣宏声齐道:“臣等向陛下贺!”
御座上的官家神色飞扬,高声道了一句:“拿来!”
此刻枢密副使曾孝宽手捧告捷文书和露布递至同为枢密副使的王安礼手中,再由王安礼手中递至枢密使冯京的手中。
冯京走至台阶前沿递给了石得一。
最后石得一递给御座之上的官家。
官家将信函放在一旁浏览了露布后呆立片刻,最后道:“朕承天命,登基十余载,即位之初,国事艰难,几乎可以用举步维艰而论。”
“然朕欲求国家之振兴,百姓之安泰,社稷之安危,一路行来,可谓是战战兢兢,生怕基业不稳,过错全在于朕。今日全赖苍天庇佑,众臣工们上下用命,百万将士为国奔命……”
官家说到这里看向了章越一眼,然后道:“先复了熙河,终得之凉州。再造中兴之业,洗刷庆历之辱,朕总算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之灵……”
说到这里,官家有些情绪波动,一时哽咽,竟然说不下去了。
满朝大臣们对着失态的天子,也是静静而立。不少上了年纪的大臣,也是默默地陪着官家掉眼泪。
“朕……朕……”官家数次努力要重新言之,但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群臣们眼眶微红,这一刻触动人心。
章越想起官家本就是容易动情绪的人,之前因郑侠上流民图,在大臣面前失声大哭。
还有一次就是历史上的永乐城之役,当战报传至朝廷时。官家当着群臣的面痛哭失声,大臣们都不敢仰视。之后官家退入后朝,也是不饮不食,涕泪不止。
一个永乐城将天子的雄心壮志全部浇灭。
而今官家也是哭了。
也是当着群臣们的面前哭了。
但不是永乐城之败而哭,而是喜极而泣之哭。
特别是当正意识到光复凉州之后,官家终于忍不住了,当着百官们的面落泪。
章越记得历史上是怎么评价永乐城失败之役的。他也明白上一世之惨败不再重演,一个新的历史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一个新的。
官家之前也想压抑住自己情绪,但临到最后,终于是控制不住。百官皆热泪盈眶,陪着官家垂泪,这也并非是表演什么,确实是实情所在。
不经历此时此景的人是不会明白,正如官家所言,从庆历时遭到李元昊鞭挞,三江口,好水川等一个又一个的战役,令宋朝上下颜面尽失。
而今至光复凉州,当初受过李元昊之辱的大臣们怎不感同身受。
这一刻口气大宋已是憋得太久太久了。
章越倒是心底平静,他早已是过了一头脑热,似学生党时情绪容易波动了。伐凉州之役,他布局多年,从结硬寨打呆战,再到扫清外围,毕其功于一役。自己对此战场上的得得失失,早已不是那么介怀。
没有一个超然的心态主持此役,也容易陷入官家那般患得患失的情绪。
毕竟天下是官家的,只要你患得患失,就是有为,达不到无为的境界。所以章越打发官家去祭祀,在某种反作用力下也是救了大宋一把。
官家好容易止了泪,最后分三段才才将话念毕。
最后归义军节度使曹仲寿上前。
曹仲寿向官家深深一拜道:“臣曹仲寿贺陛下!”
“也为凉州之汉民贺陛下,收服汉邦。”
“令我汉民重归中国!”
“好!”官家拭去眼角之泪水,此刻万分欣然。
说完曹仲寿奉上凉州郡县之地图,官家受之之后,仿佛看到那万里山河就在眼前。他朗声道:“这般大好河山,怎可沦于胡人之手?”
曹仲寿道:“回禀陛下,明珠虽有蒙尘之时,但终有再放光芒之日。”
“凉州陷落百年,一日兴复,再喻意中兴之业可成。”
官家听了顿时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