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话也非虚。
章越当年确实崇拜王安石,还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梁启超评价王安石是三代以下第一完人,这对章越影响很大。
不过之后章越身处熙宁变法之时,自己身处此间,却认识到新法确实颇有弊端。作为当事官员,他对新法不免颇多异议。
这又从崇拜王安石到批评和质疑王安石。
但王安石罢相之后,自己到了王安石这个位置。章越又重新正视起王安石变法,比如他之前一直批评的‘一道德’以及新政中种种政策。
发觉确实王安石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甚至章越本人也继续推行王安石的某些主张,以及变法带来的许多便利。
所以章越又转而接受起来。
人家都说杨畏是杨三变,他章越不知什么时候起也成了‘章三变’。
所以章越在信中也是吹捧起王安石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安石是否认同章越对新法的更动?
答案是王安石几乎没怎么松口。
王安石致仕之后,确实不像在位时那么固执。但要他支持自己,章越确实也没办到。
但章越想了另一个办法,他在信中多加议论,每每旁敲侧击,加之努力一番吹捧,以及列举事实。
身为堂堂宰相,自己如此低姿态地吹捧一个卸任宰相,对方多少都有些受用。
所以王安石在书信里确实对章越有些口气上的软化。
当然在上百封信中,这些口气上的软化的信件确实不多,不过是数封而已。
可是章越将这些口气软化信件全部收集,然后经过一些‘断章取义’地拿了这些信件蔡卞和王安礼二人过目。
如此让二人得出了在延和殿上的结论。
正应了那句经典语录。
要断章取义。
——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
章越估计王安石知道自己如此断章取义他的信件,肯定是要骂人的。不过章越确实没有说谎。
信是你王安石亲手写得没错吧。这些话我也没改一个字。
作为堂堂宰相信誉还是极关键的,章越是不能骗人的。正应了那句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王安礼本就反对变法看了信后,也是信之不疑。
至于蔡卞,他则是一句话没有说。
章越猜到蔡卞心细如发,可能对这些信件有质疑,他只要书信一封回去问王安石就好。
不过蔡卞就是没表态。
章越本没逼着他在王安石和自己之间选边站,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蔡卞对王安石是极忠诚,一生不疑地奉行着他岳父的主张。
但是今日蔡卞旗帜鲜明地跟着自己和王安礼,对章惇挥出了致命一击。
王安石以后,新党本就趋于一盘散沙的地步。
其中吕惠卿,章惇,李承之,张商英几人算是一脉,其余人似邓绾,吕嘉问,张璪都被章越打击外放。
沈括,曾布两个二五仔早已投靠了章越。
剩下的蔡确、薛向、安焘、蒲宗孟、蔡卞都没有形成合力,而是各立山头或就是天子亲党。
不算章越这些年培植的党羽,加上蔡卞和王安礼的支持,令章惇受到的打击,确实肉眼可见。
……
延和殿上,胜负已分。
不少人预感到元丰年的天要变了。
章越从容走下堂去,在前呼后拥中缓缓离开延和殿,远远地看着章惇铁青着脸在殿前等候着自己。
章越心道,你这人还真是不依不饶。
章越现在不可能当面怼人,哪有宰相气急败坏地亲自下场挽着袖子与人对骂的。
章越走到了章惇的身前,对方道:“丞相,当今天下之患,有三者最为可虑。某不吐不快。”
章越道:“请讲!”
章惇道:“其一,无论天下任何事,都黑白不分。”
章越心道,好嘛,你这是在骂我和稀泥。
“其二,忠厚之人,越发卑微,无用之人,却更猖狂妄为。”
章越心道,你是指责我排斥异己了,忠奸不分了?
“其三,任何事都找缘由,并默认一切不善之事,无人再横身为天下办事。丞相执政以来,事事求于中道,但一味求中,岂能得中。”
“没有大气力打破藩篱,如何能事功?”
“最后不过是缝缝补补,无济于事罢了!早晚必误天下苍生。某真对丞相失望之至!章家要因此出个罪人了。”
章越闻言大怒,章惇就是有这个本事,几句话就将人的怒气给完全点燃。
旁人闻此不敢多语,此是涉章越家事。
章越道:“章内制,我自为官后以天地万物为师,任何批评之语皆是我师,而非我之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