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茶水的清香散播在空气中,令人心定神宁,整个人又放松下来。屋内陈设简单,几张树墩,一张竹床,四围帘子都是草绳编织,处处透露着农家憩息处的质朴淳厚。
“爹——”赵毋恤怯生生的向坐在树墩上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又看向白发者,轻声道:“师傅。”
原来,坐在屋内等候赵毋恤的竟是赵鞅和姑布子卿!莫怪赵毋恤胆颤心惊,任谁都想不到会被自己的父亲和师傅以这种方式“请”来作客。再说了,赵毋恤十几年的生活阅历中,最敬重畏惧的正是眼前这两人,难怪他迟疑不前。
“怎么,吓坏了?”赵鞅语气调侃,姑布子卿站在他右侧,跟着轻笑。
“嗯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赵毋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猜猜看叫你来干嘛?”姑布子卿问道。
“难道毋恤做错了什么?”在两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面前,任何伪装一定会被识破,还是老实说比较好。
“哈哈——”赵鞅忍不住仰头大笑,姑布子卿也连连摇头。
“看来已是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姑布子卿感慨道。
赵毋恤的脸随着二人的笑声涨得通红,耳朵滚烫,眼睛更不知望向哪里好。
“两位侍卫可有为难你?”赵鞅问道。
“没只是我要动手,他们制止了我,并未发生冲突。”
“以你的功夫,跟他们二人应该有一拼,为何要忍住?”姑布子卿笑着问道。
“呃二人一直说,他们的主人诚意相邀,绝不会对我不利。我看他们态度诚恳,所以”赵毋恤欲言又止,心里嘀咕,难道没有出手也有错?难不成爹和师傅是想他们打一架?
“这不像你的脾气啊。”赵鞅淡淡说道:“若是从前,早就大打出手了吧?”
在跟儿子相认之前,赵鞅把所有能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信息——包括出生、童年、少年时期的种种淘气、帮工生涯的表现等等,全部收集汇总。
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绝对是他的亲生子,如假包换。他母亲的顺从、温柔、隐忍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影子,相反,赵鞅的坚毅果断、冲动急躁、霸道任性却如浇铜模铸般全部遗传给了他。
若说二者有什么区别,年少的赵鞅难免有些脆弱,处事总是犹豫不决,中年之后才慢慢变得固执刚烈。赵毋恤则不同。他具备同龄人少有的勇毅决断,言出必行。与此同时,他的急躁冲动没有赵鞅那么强烈,这是他的优势。
当然,他的劣势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成长是粗砺的、纯天然的、任性的,虽然有先生教授文武,总体来说仍是无拘无束放任自行。
伯鲁、叔则、老八则不同,他们如同温室培植的花朵,气温、水分、养分都是精心规划好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又不足。他们受到全方位的关怀和爱护,这是他们的优势。
除了得到母亲的爱护之外,无人在赵毋恤身边随时随地提供咨询建议,自由散漫逼迫他快速成长独立。他的哥哥们跟所有拥有太多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一样,在顺境中成长,乖巧听话,有一技之长,谋求好前途不是问题。可是,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劣势——软弱。
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所以消灭贫穷一直是所有现代国家致力于实现的目标。在实现温饱、有了足够尊严的前提下,一定程度的匮乏可以催人上进。相反,生来就衣食无忧、锦衣华服、有钱有势,消磨的不仅是力争上游的斗志,还有躺在原地不敢冒险的怯懦瑟缩。
柔弱怯懦很大程度来源于过度优渥的生活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的身份是某某家的少爷,而非自己的名字。他们从未尝试如何赚取一毛钱,如何通过努力赢得他人的尊重。他们忠于已有的财富权势,依附于父母,不敢违备他们的意愿,生怕一个不高兴,衣食标准下降,少分一分钱。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并非表面上看来的予取予求。他们的婚姻必须听从父母的安排,在翅膀未硬之前,家族大事他们也只有附和的份,决策权仍在父母手上。
他们胆敢对父母说“不”,他们的兄弟立马取代他们的位置,抢走属于他们的财富份额。如果所有兄弟一无成才,他们的父亲尽可以多找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替他生下令他满意愿意给他继承财富的儿子。
所以,他们的危机主要来自内部。手足相残、父子互攻是他们人生的标准内容,也是他们为了维持地位身份必须支付的代价。
贫穷的人,一旦认定一个目标,立马会变得勇敢甚至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穷凶极恶”描写的正是走投无路者的狰狞面目,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不如放手一搏。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要能赚到钱,反正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万一运气好,没被逮,岂不是赚到了?他们把自己当成工具,臣服于难以填满的欲望。
赵毋恤跟他的哥哥们的区别,就是贫穷中成长的寻常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