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得意要淡然,如果小小的忘形都不允许,得意的意义何在?如同伤心沮丧不许痛哭一般,未免太过残忍。既是赢得胜利,不仅要攫取现有的战果,如果条件允许,还要扩大战果。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
正如赵鞅梦中所揭示的,智跞的兵法学得不错。既能把握战机,又能创造战机,还能兼顾形势变化,应时而动。
“已成定论的事情,再次翻案,国君也能听之任之?”赵鞅想用国君压住智跞。毕竟君无戏言,在这件事情上,晋定公已经反复好几次,不太可能再变。
“在国君看来,在下的要求根本不足以成为大事,并未动摇之前的处置方案。不是要断送赵氏家族的前途,不过是把个别挑起祸乱的人清除,以儆效尤罢了。”在智跞的口中,他企图要杀的人,如同蝼蚁不值一提,无足轻重。
“罢了?”赵鞅提高音量,怒形于色,“在你眼中,你的家臣谋士都形同草芥,随时可以牺牲?还是你的族人都跟你逃亡的堂兄中行寅一样死不足惜?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棋盘上可以任意抛弃的棋子,弃若敝履?”
“端看是何人何事,若是对立阵营,那就不遗余力,除掉一个是一个。如果可以争取,收买笼络即可。”
“我明白了——”赵鞅颓然的坐下,好一会儿,他又严厉的指责道:“在你向国君提出要把士氏、中行氏、赵氏一并列为叛乱者的时候,已经把你我置于不共戴天的位置。你从来没有想过把事情完结,只是迫于情势,暂时消停。这几个月,你一定寝食难安,想尽办法找碴,对吧?”
“没错。”智跞大言不惭的说道:“幸好有贤人材士随侍左右,为我谋划献计,终于让在下找到了无懈可击的办法。”
“终究你我还是走到了兄弟反目的境地。”说完,赵鞅长叹一声,无限惋惜。
“不是我非要跟你过不去,是你亲手为我制造的机会,我若不用,岂非愚钝?”
“照你所说,我的背囊里有美玉珠宝,不小心暴露,我就活该被杀人越祸者谋财害命?”赵鞅质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你的玉璧人人垂涎,而你却无力守护。有至宝者,需有利器抵挡他人的觊觎,否则,不配拥有。”
“强辞夺理。”赵鞅怒不可遏,“要么蓄谋已久,要么早就包藏祸心,否则,怎会在两方酣战时突发奇想?不就是想趁火打劫从国难中渔利?依我看,你才是制造祸乱的罪魁祸首!”
“是又怎样?可曾见我动用一兵一卒,伤害一人?”智跞的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得意。
“你是杀人于无形的刽子手!”
“骂得好!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你若照做,无非少个老朽,反正你府上多的是年富力强的贤人志士。如若不从,别忘了,‘始祸者,死’的铁律。”智跞明目张胆的威胁道。
“我既不发兵抗命也不遵照执行,你能奈我何?”赵鞅并不打算乖乖顺从。
“拒不执行君令即是抗命,无需出兵。”智跞歪着脑袋,轻描淡写道:“到那个时候,赵府上下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甚至你本人”
“你还能把我处决了?”赵鞅冲到智跞面前,两人距离不过半步,鼻子跟鼻子差点撞到一块,从各自的眼中都能看到对方的震怒。
“两大家族都能被驱逐,你扪心自问,你已具备他们的能耐实力?”智跞轻蔑一笑,“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做的那些鸡毛蒜皮标新立异的蠢事,有提升赵氏的地位影响?如果有,你还用站在这儿跟我论理,向我求情?”
“你——”赵鞅气得浑身颤抖,胸口起伏,脑袋昏沉,差点喘不上气来。充斥在他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逼得他呼吸困难,只得用力张开嘴巴,深深吸了几口气,半天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奋力扭转身体,愤然离去。
眼前的智跞已经不可理喻,跟他对话好似对牛弹琴,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横竖就是要赵鞅不好过就是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这一刻,赵鞅忽然领悟到,这世上有人存心要跟你作对,不一定是你得罪了他,他要报复。不仅如此,他们反目的速度比六月的天变化更快。
他们像得了失忆症似的,从前的相知相交完全被遗忘。共同经历过的岁月、曾经谱写过的欢笑、那些一起见证过的四季交替、并肩作战的生死相依,在权力面前,一笔勾销。他们已经异化为怪物魔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白牙森森,上面还流淌着昨夜吸食的人血。
当然,赵鞅也非昔日那个一匹白马就能让他笑呵呵的纯真少年,在权力的指挥下,他也异化了。杀赵午时候的他,已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正常人不会轻易拿起剑对着人的喉咙,以对方的生命要胁逼迫就范,只有流氓杀手才会如此。很不幸,黑道与白道的界线只有一步,恰如真理与谬误的区隔。处在两道的最高峰,从事的工作性质相同,受到的评价却有天壤之别。前者被判定为非法,人人喊打,后者则为人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