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招了上门女婿,在我三岁那年。
那个叔叔有一双蓝眼睛,很好看,但和别的大人长得不一样。
大婚当日,周姨的府上热闹非凡。
我跟段溯玩捉迷藏,躲到桌子下面的时候,刚巧听到周姨跟人吵架。
“你要招女婿,夏朝那么多儿郎,你不招,偏要招个外邦人,还是个明面上已经死了的!”
“那又如何,”周姨说,“我就想知道和外邦人生出来的孩子长什么样。”
“你这个逆女!”
那个爷爷讲了许多许多大道理。
什么孝道,名声,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他嗓门很大,很凶。
周姨开始不吭声,后来忍无可忍,便回怼道:“所以你宁愿我嫁给不通人事的李修远?对你来说,重要的到底是我这个女儿,还是你的面子?你和李伯父关系好,就把我当成礼?我活生生一个人,就不能过我想过的日子吗?”
那个爷爷说:“你投胎在咱们府上,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想过怎样的日子。”
“前半生,我凭本事投的胎,”周晚莹的声音倔强,却很显然的有些哏咽,“后半生,我也凭本事过想过的日子。”
我在柜子里听着这些话,越听越精神。
吵得更热闹呢,段溯跑进来寻我,他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我从柜子里出来,指着那个爷爷对段溯说:“他骂周姨,把周姨骂哭了,我不喜欢他。”
段溯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外面去。
我很执拗,“他欺负周姨,你能管天下人,为什么不管管?”
段溯对我摇摇头。
“他们是父女,小孩子不要去掺合别人家的事,周姨自己会处理好。”
我撅个嘴,很不高兴。
段溯也没有费劲哄我,他拿颗糖偷偷塞给我吃,我就很快把这事忘在一边,开开心心的一边玩去。
……
至于我。
我起初不知道谁是我娘,只知道我的爹是宴清风。
但我很早便发现了,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又有娘。
所以很多次,我歪着脑袋问爹爹,“我娘在哪里啊?”
我爹摸摸我的头,眼里是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就是不回答我。
有些人对我说:“你想找娘,去问太后娘娘啊,她一定知道的。”
然后我就跑去问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跟我爹关系好,白天我常在锦绣宫中,夜里,有时我爹把我带回摄政王府睡,有时我们就一块儿留宿锦绣宫。
只是在我睡着之后,他会偷偷起来,去隔壁太后的寝屋。
小点时候我夜里醒来发现爹不见了,会跑去太后屋里找他,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大了,再发现他偷偷起来,我就翻个身继续睡。
哼。麻了已经。
太后也对我很好很好,白日里她陪我玩,教我看书认字。
她总是很温柔的。
我问她,我有没有娘的时候,太后眼圈泛起水光。
她拥住我,在我耳边说:“予怀,你是我生的。”
可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都管母亲叫娘,段溯管她叫母后,我怎么就叫她太后?
那一日,春桃姑姑小声对我说:“小公子,你在私底下可以喊娘,但是在人前必须喊太后,知道吗?”
春桃姑姑的声音也很温柔。
但我没来由的,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春桃姑姑无法解释,只能说,“她是太后啊。”
大人的事,有很多是我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便是。
这件事也就困扰了我一小会儿,很快我就若无其事的玩泥巴,抓蟋蟀。
……
到七八岁,我才捋明白我爹和太后和段溯之间的关系。
段溯有点可怜。
虽然我还挺羡慕,他能光明正大喊母后的,但是他没有爹。
看我有爹又有娘,他应该也会羡慕我吧?
段溯对我很好。
我小时候调皮,宫人拦不住我,我偏要爬到假山石上去玩,狠狠摔了下来,屁股摔裂了似的,死活爬不起了,就侧躺在地上哭,也不让别人碰。
段溯冲过来抱住我。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不算很大的孩子。
但他一边喊人去传太医,一边把我的手臂往他肩上扛。
我闭着眼睛哭,手臂乱挥乱拍,不让人碰。
直到他出声。
“予怀,是哥哥,哥哥背你回去。”
我就哭得不那么凶了,安静下来,忍着痛趴到他背上,紧紧搂抱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