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东边欲晓,晨光熹微。
四下寂寥,守在殿外的护卫眼皮将阖未阖,他迟缓地扫了一圈,见并无异常,正要慢慢闭上眼。
“嘎吱——”
殿门被推开。
原本昏昏欲睡的护卫倏地睁眼,厉声喝道:“谁?!”
与此同时,腰间刀刃瞬时出鞘!
赵珩脚步一顿,配合地抬起双手,笑眯眯道:“是朕。”
他五感敏锐,一下就闻到了侍卫所持刀刃上,那股不知被多少血冲刷过,阴沉寒冽,挥之不去的腥味。
护卫看向赵珩,帝王高挑,着一身广修博带,在今世已极少见的淡色袍服,衣饰端庄,就令他看起来更为削刻,如不胜衣。
一条与衣袍同色的绸带覆于眼上,只余下半张白皙若玉的脸。
苍白、消瘦。
护卫握紧刀柄的缓缓放松,为首者上前两步,声音刻意放轻了不少,恭恭敬敬道:“现下还不到卯时,陛下怎么出来了?”
面对这么个病恹恹的皇帝,护卫生怕自己语气稍微重些,就把皇帝一把病骨吹散了。
他其实更想说,无论是什么时辰,您都不该出来。
赵珩仿佛没听不出护卫的言下之意,自然地说:“朕出来看日出。”
护卫被他理所应当的语气噎了下,竟产生了须臾的恍惚,是啊,此刻旭日未升,正是看日出的好时候,皇帝出来——皇帝根本不能出来!
为首的护卫收刀入鞘,拿手臂一挡,他斟酌着言词,想将皇帝劝回去。
赵珩道:“程玉昨夜说要陪朕一起。”
他扶着门,慢吞吞地迈过门槛,艰难的动作看得一干护卫胆战心惊,生怕他站不稳摔到,想伸手揽一下还不敢,只得站在他不远处,紧张地候着,随时准备扶他。
皇帝虚弱地喘了口气,在众人关怀的目光中拿手贴了贴隐隐发烫的脸,赧然一笑,道:“程玉人呢?”
既然程玉允准,为首护卫不敢阻拦,道:“程大人还有要务,一时无法回潜元宫,请陛下恕罪。”
赵珩无奈地轻叹。
众护卫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无他,只因这位皇帝陛下实是仅存了具纤长的骨头架子,皮肉纸糊得一般单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赵珩转脸,想找准与他说话之人的方向。
为首者无声地挪动到赵珩正对面,“陛下?”
正说话间,朝日破云而出,几缕浅红天光洒落在皇帝脸上,登时为这张脸增添了好些血色。
白玉人像似的帝王垂眸,面上流露出了几分落寞,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劳卿为朕寻一席子来。”
为首者顿了顿,纵然知道皇帝双目失明,却莫名地有点不敢看他,略躬身道:“臣领旨。”
席子很快被送来,有侍人来询问赵珩:“陛下,您是要?”
赵珩正站在庭院中心,他身体极差,比从前怕冷得多,双手都拢在袖子里,站姿很悠然地面向太阳。
融融的暖意笼罩全身,赵珩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听到有人唤他,慢慢转过头,道:“便放在这吧。”
来人道:“是。”
玉竹席虽已扑在地上,赵珩却没立刻坐下,反倒在庭院内散步。
步履极慢,枉费他生着双长腿,挪动得速度比八十岁老妪也不如。
从正殿走到院中回廊再走回来,就走得天光大亮,连戍守潜元宫的护卫都换了两次。
侍人见他步伐沉重,忙小跑两步上前,虚扶住赵珩的手臂,“陛下累了半日,可要用午膳?”
赵珩轻飘飘地将手移开了,笑着摇头,“不必。”他从袖中拿了挑帕子,将额角虚汗拭净,“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午时一刻了。”
赵珩嗯了一声,又艰难地挪到席子前,一撩衣袍,姿态端正地跪坐下。
午时一刻。赵珩心中默念。
他出去时不过寅时,眼下已是午时一刻,期间换了三支护卫,潜元宫的护卫,便是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每支护卫行步时整齐划一,不闻人声,所佩刀刃皆见过血,赵珩皱了下鼻子,心说这些护卫,都是在沙场上厮杀搏命过的。
他按了按太阳穴,很是不解,连看守死牢的犯人都用不上这般森严的守卫,皇帝难道是何等穷凶极恶之辈吗?
赵珩一面想一面拈起宫人刚刚送来的含桃菱花糕,往嘴里放了一块。
点心入口即化,甜腻奶香盈口,又被内里含桃酱的酸甜中和,滋味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赵珩眯了眯眼,满足地向后一仰。
他本在正坐,被玉带束住的腰肢笔挺秀直,不过转睫之间,就四仰八叉地瘫在竹席上。
余光一直注视着皇帝一举一动的护卫用力眨了下眼,险以为自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