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岭到丹阁的距离比清虚山要远,嫣儿和未晞估计搜到深处,即使御剑也还得一阵才能回来。
唐墨没见着洛师、黎烟和紫鹊,但神识已发现师妹就在二层楼梯口,刚才自己回来时她就在人群外看着,不知为何不过来。
他想上去瞧瞧师妹,但瑶瑶仍缠着他不肯撒手,跟个人形挂件似的,还是玄乐把这孩子拎下来的。
刚上到二楼,唐墨望着抱膝坐在地上的紫鹊,连句“师妹”都没来得及喊,她便猛地起身撞进自己怀里。
唐墨踉跄了一下,好险没和师妹一块摔下楼梯。
他垂眸,紫鹊的双马尾都散成披肩发,埋进自己的胸口便不再抬头,也不吱声。
她只是无声啜泣着,死死攥住他的胳膊。
“师妹,师兄都看见了。”他柔声道,“不许哭了,你眼睛已太红了,身子也有亏,再哭明天要难受的。”
紫鹊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却仍是不发出半点声音,整张脸牢牢埋在他胸前,像是要憋死自己一般。
唐墨很快就感觉到胸口处的潮湿,赶忙将师妹抱得更用力些,和声安抚着。
“罢,明天吃药可别嫌苦。”
“不苦的师兄……紫鹊不怕苦。”
因小脸都埋在唐墨衣衫里,她破碎的嗓音听着瓮里瓮气。
紫鹊想,除了黎姐姐,自己或许是最心碎的那个。
黎姐姐仍能强打精神,联络各方去寻找师兄,心碎却不敢乱了方寸,她也有这样的能力。
可紫鹊自己……除了枯坐在白露丹阁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得知唐墨下落不明的那一刻,她和黎未晞一样——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某种东西,好似突然被剥走了。
于是心腔缺了一大片,这空白处麻木地漏着风,风吹草动便刺得生疼。
紫鹊知道黎姐姐大抵也是如此,因为她们的经历是这般相似,都是在走投无路时被唐墨救下来。
那年她尚不足十岁,父母为了三十两银钱便将她卖进教坊司。
当时无论紫鹊怎么哭着磕头乞求,哪怕都快把她生母的裤脚拽烂了,他们都没理会自己一下。
一个忙着揣银子,一个忙着和教坊司管事赔笑脸,说“这丫头包管听话,在家里就啥活都干得来,惯会伺候人。”
听听。
这一刻起紫鹊明白了——或许有的人生来便是一条贱命,专伺候人的。
她便是“有的人”。
甚至以后要为了家人,去伺候外人。
家境贫困,紫鹊从五六岁起就要挑比她还重的水,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时不时还得被赶着下地。
家里她是大姐,理应分担重任并照顾三个弟弟。
一直以来紫鹊并无多少怨言,生得贫贱,就连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怨天尤人。
她本还能接受,想着等自己再长大点就好,弟弟们也长大了,家里便不缺劳力。
紫鹊自暴自弃地想过,自己除了踏实肯干,模样长得也漂亮,是十里八乡一顶一好看的。或许等过了及笄,会有家道殷实的良家请人说媒,自己以后便能轻松些了。
只希望爹娘莫狮子大开口,要价太狠把人吓跑了。
但谁知一季歉收、一条新生命的诞生和算命的一句话,让她爹娘不愿再等那么多年的彩礼,而是现在就要看得见摸得着的银子。
当然了,还有重男轻女,紫鹊又多了个小弟弟。
农家靠天地吃饭,歉收且罢,赋税反倒又添一笔,天子永远苦一苦百姓,宗室的粮仓照常大门紧闭,州府老爷也得把自己那份拿回来。
实在养活不起了。
偏生那算命的老头说,她这小弟弟有三元及第的命,须得从小好生教养,生活上也苦不得。
甚至算命老头还隐晦瞥着紫鹊,对她爹娘耳语:“当心阴气冲了贵气。”
于是在一众“李二”“王六”“刘幺儿”之中,她的小弟弟冠名“陈及第”,全村都知道陈家老幺有连中三元的命。
于是陈及第满月前三天,紫鹊突然惊喜地发现爹娘拿来一身没补丁的新衣叫她换上,说要带她去一趟城里,给弟弟买些好东西。
也是到了教坊司门口,紫鹊才得知——买好东西需要的银子,是得先卖了她自己。
教坊司管事只开三十两,她父母连价都没还便直接应了。
仿佛她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是生怕砸手里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即将木已成舟,教坊司管事粗鲁地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薅起来。
她爹怕她的哭声让管事反悔,觉得三十两给多了,于是当街甩了她一巴掌,怒喝让她“不许哭,懂事点”。
紫鹊几乎心死。
逆来顺受伺候人的命,而她自己改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