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将族人们,将族人们……带回家?”
施宣铃心头一震,不住喃喃着凤殊行的话,奉氏一族流落在外数百年,历经坎坷沧桑,后人们穷尽一生想要建立童鹿国,牺牲一切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可其实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竟然还是回到云洲岛上,回到最初的家乡,倘若他们当真能放下执念重归故土,在岛上安然度日,这的确是一番美好的愿景,但她……能够做到吗?她当真是上天选中的命定之人,能够实现数百年前连霁月先祖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吗?
眼见施宣铃陷入沉思之中,神情认真肃然,凤殊行点点头,面色亦凝重起来,他注视着她定定道:
“如果你愿意承担这份使命,那我还有一物要交给你,那是东穆的开国君主况衡留下的一份特殊的承诺。”
“特殊的承诺?”
“是,施姑娘,你听说过丹书铁契吗?”
丹书铁契,也叫铁卷丹书,乃是君王赏赐给功臣世代的一份特殊凭证,以朱砂书写在铁券上,记载被赐者的功勋业绩,以及君王给予的特殊优待、免死之权,甚至是一份意义非凡的承诺誓言。
那一年况衡在病危之际,召奉霁月入了一趟宫,他们俱已鬓生白发,满目沧桑,不再是当年云洲岛上初遇,那番意气风发,月下快意而歌的模样了。
时光带走了许多东西,却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痕迹,譬如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动人回忆。
况衡在病榻上轻声追忆着过往,他在奉霁月面前并未自称“朕”,只是如故人叙旧般温柔地低语着,奉霁月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况衡提到了奉祈云。
是的,他竟提到了奉祈云,奉霁月在那一瞬间瞳孔骤缩,揪紧了一颗心。
可况衡却只是倚靠在床榻上,饱含叹息着道:“你或许不会明白,我与祈云当年走到那不死不休的那一步,实非我所愿,是他非要与我为敌,他不信我能做个好皇帝,他甚至携族人负气离岛,要去另建一个他心目中的童鹿国,我又怎能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奉氏一族成为新朝最大的威胁呢?我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得给追随东穆新朝的那些将士,给我身后的家族宗亲,给那些拥护我为帝的肱股之臣一个交代,所以我对祈云与奉氏一族下了追杀令,对他们赶尽杀绝,因为他们的性命在那时……我根本留不住。”
“但还好,当年我们战场结拜的四兄弟,仍有另外二人不负祈云。”况衡说到这,抬眸看向脸色微微发白的奉霁月,轻轻一笑道:“其实当年执清与阿复暗中做了些什么……我都心知肚明。”
此言一出,奉霁月的脸色更加煞白了,她心跳纷乱间,正欲开口时,况衡却抬手止住了她,他摇了摇头,眸底的笑意未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你放心,我当年既然没有问罪他们,如今更加不会,毕竟当年的结局也算是……我默许的了。”
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后,况衡缓了缓呼吸,抬头继续道:“其实我这些年殚精竭力,宵衣旰食,制定新法,开创盛世,没有一日懈怠过,没有一夜安睡过,你知我这人争强好胜,我其实就是不服气,我要证明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憋足了劲去做一个好皇帝,我就是要给他奉祈云瞧瞧,要他知道,当年错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他!”
说到这激烈之处,况衡不由又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即使他生命如今已快走到尽头,可他那双眼眸仍是无比透亮灼热的,似乎有一团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去找过祈云的踪迹,我好似也在跟他赌着一口气,哪怕我并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就是觉得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所以我从不敢松懈,他笃定我会成为另一个暴君夏符冲,会令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我就偏不如他的愿,我御驾亲征,驱逐外敌,固我河山,还了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我况衡是什么样的人,是明君圣主还是昏庸残暴,不需要他奉祈云算的一个卦象来判我生死,我这一生荣辱功过,苍天可鉴,自有后世史书记载,谁也休想评判我!”
哪怕病入膏肓,况衡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地回荡在大殿之中,奉霁月却乱了呼吸,眼尾微微泛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各番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令她难以言语,只能又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直到况衡命人取出一物,摆在她面前,告知召她入宫的真正缘由时,她才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泪水簌簌而下,滴在了眼前那份意义深重的丹书铁劵上。
是的,况衡同奉祈云对抗了一辈子,临死之前或许是想通了,忆起昔年的兄弟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又或是东穆王朝稳若金汤,他再也不惧奉氏一族的潜在威胁了。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赐给奉氏后人一份丹书铁劵——
倘若这世间还有流落残存的奉氏后人的话,他们便可凭借这块丹书铁劵得到赦免,不用继续在外逃离,而是可以被安然送回故乡,回到云洲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