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弦听到这桩消息的时候,正守着归浦在竹棚里头吃云吞,归浦饮噉兼人,吃了两碗尤嫌不够,意欲再续,黎弦却是被漫街的绯闻惊得魂飞魄散,夺过她的碗便要向东家递钱。
归浦尚未尽兴,自然不依。
黎弦知她脾气轴,好言相劝:“时辰不算早,这厢还有主子交代的事等着我们呢……”
归浦蹙眉,甚为不解道:“报晓鼓仍敲着,恐怕那位娘子还在酣梦,哪里就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了?”
黎弦焦心不已,冷下眉目,佯怒道:“是呐,即便当真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也抵不过你这两口云吞的,你自留在此处,日日吃夜夜啖,我回益州复命去了。”
说罢,抱着剑疾步离去,独留给归浦一个清癯的背影,拂晓微光中,莫名显出几分萧瑟的意味。
纵使归浦方头不劣,也不敢教阿姊悒悒,只得舍下碗著,臊眉耷眼地闷声缀行。
黎弦到底是怜惜幺妹,另买了份鹅肝毕罗讨她欢心,见少女鼓着桃腮,吃得快意,摩挲她发髻,交代她:“阿姊此番,是不得不回益州一趟,你独身在此,务必事事当心,护好宋娘子。”
“不得不回?缘何?”
黎弦太息一声,“婚嫁事宜,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向少主禀明。”
归浦年岁小,本就懵懂,直愣愣道:“少主要我们看牢宋娘子,是因她知晓太多内情,且与少主有怨,为防她泄密尔。仇人的婚事,与少主何干?”
黎弦眉心突突地跳,“既是仇人,为何要保她性命无虞?”
归浦想当然道:“为了日后亲手报怨雪耻。”
黎弦发笑,搪塞道:“小幺说的极是,竟是如此,那更不该教两方敌家联手呐。”
归浦思及萧传的身份,深以为然,肃色以待,遂叮嘱阿姊早去早回。
黎弦到达益州时,六月已过大半。
此前萧偃同诸梁里应外合,架空了潘镇剑南的诸家,一举拿下巴蜀版图,尔后沿路北上,意欲再接再厉,打通陇右。
贺氏作为陇右望族,据凉州卫,把控河西,又是萧偃母族,是逐鹿时重中之重的一环。
黎弦原以为如此紧要的关头,依照殿下勤敏的秉性,必定要夜以继日,练兵秣马。
不想她持着符节疾驰入营,只瞧见一干宴饮的将士,金浆玉醴,香飘十里,她被漫空的酒气熏得拧眉,捉住席间熏熏然的参将,问:“殿下呢?”
参将双目迷瞪,依稀记得她是管辖暗卫的副手,怠慢不得,大着舌头作揖答话:“回副统,殿下浅酌后就退席了,大抵是…不胜酒力。”
黎弦觉得古怪,又道:“战事未休,军中为何大肆筳宴?”
“今日…是殿下诞辰。”
黎弦愣了愣,松开挈领的双手,风风火火向中军大帐行去。
那位参将原是军卫,近日因立功,将将简拔上位,故尔对萧偃的近况不甚了解——他是一贯的千杯难醉,今夜早早离席,实则是因为头疾。
不知是宋迢迢那剂麻沸散用量过重,抑或是其他缘故。这数月来,萧偃头风频发,幸而有禾连施针配药,常日尚能压制得住。
酒气升散,助长风邪,好在萧偃并非贪杯之人,为与将士同乐,方才饮了两盏,禾连本说无碍,不想他甫一放杯,便突地发作起来。
恰逢禾连外出采药,萧偃不允婢女随侍,军营内更少有女眷,只得是惊寒一应承担起照看他的职责,刘济略通药理,从旁协理。
黎弦撩帘入内时,便看见惊寒手忙脚乱地劝说萧偃饮葛花汤,刘济一身靛青襕衫,伏在案几上斟酌药量。
萧偃不单头疼,意识也逐渐迷蒙,非要抛下金冠,用一支拙劣的玉簪子挽发,惊寒面露难色,却不好悖逆上意,顺势依从。
挽过发,他踉踉跄跄扶起身,略过俯首的黎弦,径直朝外走,她微愣,得惊寒授意,起身一同出帐。
少年岁辰将满,按虚岁来算是十七的儿郎,肩阔腿长,劲腰紧束,已然有青年的风姿。
然他的发髻半散,如墨长发中锢一支缺角的玉簪,配上他靡丽的容颜,说不出的违和与怪诞。
仲夏夜,热意如流火从四面拥来,寻常人略略动作便要淌汗,偏萧偃一派冷清,眸光淡淡追随着天边的明月,忽然道:“备马。”
惊寒一面擦汗,一面问:“殿下要马作甚?”
少年面色无波,也不知究竟是醉意还是真心,促使他说出愈发惊骇的话:“射月。”
四下皆惊,齐齐转头望月,廿日的月亮单薄如弦,月光被叆叇的云雾冲淡,照得营地一片昏昏,反倒是远处的庭燎高涨,明亮炫目。
惊寒瞠目结舌,讷讷半晌,忽发觉萧偃策马向东奔去,立时头晕脑胀。
黎弦目视他鞭策的方向,隐隐有了猜测,拦住惊寒,孤身打马追随。
萧偃的骑术,黎弦自是拍马难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