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脑中迅速铺展出一张淮南道军防图。
就在此时,萧偃跃上马鞍,抛下一句:“诸家阿舅,乌骓马借孤一用。”话罢,他挥鞭策马,于阵阵紫光间,奔入潇潇雨幕。
独留下诸、沈二人面面相觑。
山洞内的篝火哔拨作响,沈间辛乜一眼少年陵劲淬砺的背影,将火堆拱高些许,道:“庐州素来是淮南重镇,北向可以争胜于中原,南向则扼江南之吭而抵其背矣。(1)从此地发兵剑南,实乃妙计。”
“诸家世代镇守剑南,盘桓巴蜀…倘若诸氏如今是诸将军当家,将会如何抵御我军?”
沈间辛取出腰间的酒囊,抿一口薄酒,凤目斜挑,笑得像只狐狸。
“氏族为氏族,某承鸳娘所惠,自当如葵藿倾阳,矢志不二。”
矢志不二。
贺鸳娘才是诸梁唯一的主。
*
长驱向南时,萧偃忆起一桩趣事。
他和萧仰既是双生子,生辰自然在同一日。
可在六岁以前,萧偃并不明白生辰的意义,他只知道,每当暑热最盛,他几要闷死在珠镜殿的时候。
宫墙之上会燃起高高的烟火,而他会收到一瓶漆红的海棠瓷瓶,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丹药。
伺候他的宫人多半出自掖庭,因犯过禁或哑或瘸,被遣来看管他,整日陪他待在密闭的荒殿,难见天日,时日一长也就疯了。
为防泄密,这些人到了期限还要被处死,这样的绝境下,没有人不怨憎萧偃。
于是他时常吃不到饭、饮不到水,时常被虐/待、毒打。
萧偃穷尽手段求生,吃捉来的鸟雀,透过窗棂的缝隙啜雨露而食。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上伤痕累累,好几次险些病死,都被他咬牙熬了过来。
如若那些宫人打得尽兴,也会施舍他一口冷饭。
日久年深,萧偃的美貌开始初露端倪,有两个内使起了贼心。
而后,忽然有一日,歹毒的宫人们死了个干净,据闻是招惹到什么秽物,死相凄惨,不得善终。
彼时燕京已然入冬,尸身腐臭得缓慢,大约有六七日,才被禁军发现了异端。
这六七日于萧偃而言极其难捱,他除了雪水,没有任何饱腹的食物。
鸟雀也没有。
那可是严冬啊。
不知捱了几日,萧偃饿得没有半点气力,浑身发颤,他想起那些瓷瓶,里头的药丸五彩斑斓,有一股蜜制的香气。
他想用它们填填肚子。
萧偃用枯瘦苍白的十指盛住药丸,一气送入喉中。
漫漫长夜,他被药效折磨得一时冷一时热,疼痛切肤,他恍惚觉得似在被人摧心剖肝,置于地狱淬炼。
曙光微明,殿门被人破开,纷飞的雪花涌入殿内,他被贺鸳娘抱在怀里,吊了半月的参汤,勉强保下一命。
那也是萧偃十四岁前,最后一次见到贺鸳娘。
他的噩梦仿佛结束在了六岁的严冬。
往后的岁月,他有了师傅教习人伦纲常,天文地理,不再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侍候他的宫人换成一个温厚的老嬷嬷,嬷嬷话少,身子骨也差,在萧偃九岁那年谢世了。
闭目前一刻,她摸着小少年柔软的丱发,意识错乱,念起了她幺女的乳名。
嬷嬷说:“雁娘,雁娘,阿乃给你唱歌,莫哭,莫哭。”
阿乃。
萧偃瞬了瞬雾沉沉的眸子,原来嬷嬷是苗疆人。
嬷嬷唱完长调,贴近他的耳廓,避开线人的耳目,低声道:“小殿下,您每每岁辰收到的那药瓶,里头尽是毒药呐。”
“您知不知道。”嬷嬷问。
萧偃没有回答,嬷嬷歪在玉枕上,凝眉看他,细纹迭生的眼尾沁出泪珠,她叹息:“早知如此,当初为何……”
话音未尽,嬷嬷的气散了。
萧偃枯坐了一会儿,翻开嬷嬷悄悄塞给他的小册,其间字句密密麻麻,是各色蛊毒的配法解法。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
他为何用丹药毒死歹人,又为何用丹药赌命充饥?
因为他想活。
博一线生机,总好过魂飞魄散,再无明朝。
今时今日,他一剑击晕行踪鬼祟的何庆,闯进禅房,看见昏扑在地的宋迢迢,还有那只倾倒的青白釉小盏,同样想起了嬷嬷临终前的疑惑。
萧偃笑了,他用沾满雨水的剑尖挑开少女的衣襟,剑锋直指她的胸骨。
冰凉的剑刃刺得宋迢迢蹙眉,眼睫颤动。
少年随即弃了剑,屈膝半跪在蒲团上,等人醒来。
他支颐下颌,单手翻动那本载满毒药的小册,修长的指节一顿,搁在了尾页。
泛黄的纸张上字字赫然。
换情丹,以缠魂蛛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