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军方当权,文官皆被压制,谁还能顾得上他这个远在江南的老上司?
萧瑀虽然退了,但这么多年的人情握在手中,这才是刘洎最为看重的。
毕竟论及资历,他远远不及萧瑀,若是萧瑀临行之际能够将多年掌握的人脉、人情尽皆交付于他,才能使得他得到文官集团的彻底拥护,有实力与军方斗争到底。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萧瑀或许已经心灰意冷,对于朝堂之事在不萦怀,微微摇头,岔开话题:“古往今来,明君辈出,然论及‘仁’之一字,无过于当今陛下。”
刘洎蹙眉,附和道:“确实如此,谋反乃十恶之首,乃不赦之罪。然而陛下却能够网开一面,仁厚之心光耀千古,‘仁和’之号,实至名归。”
即便最为挑剔之人,也不能否认李承乾在连续两次兵变之后所展现出来的宽厚大度、广阔胸襟,除去在兵变先后死去之人,不曾对任何一人判处斩立决之刑。
但是在刘洎看来,这是“仁君”之标榜,却非是“明君”之所为。
为君之道,最基本的一条便是“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若是连犯下“谋反”大罪之人都不能处以极刑,如何震慑屑小、如何以儆效尤?
“仁”的另外一层意思,未必不是“软弱”…
萧瑀喝了一杯酒,感受着温热的酒水穿喉入腹暖意融融,吐出一口酒气,道:“老夫知道你心里对陛下之‘仁’不以为意,事实上许多人都认为陛下是以‘仁’在掩饰他的‘软’…然而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谁会不希望有一个‘软’一点的君主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与其犯下一点过错便被予以严惩,何如君上能够宽纵赦免、既往不咎呢。”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此儒家之古训也。
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然则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这一项礼法又有几个朝代奉行不悖?
远的不说,就在前隋之时,隋炀帝刚愎自负、暴虐苛责,对朝廷大臣、文人学士动辄处以极刑,生死无常、斯文扫地,何曾在意什么礼法?
朝堂百官战战兢兢、朝不保夕,那个时候谁不希望仁君当朝?
软一些怎么了?
越软越好…
然而如今碰上一个仁君,却又嫌弃过于软弱,不能杀伐决断,没有明君之像…
贪心不足,此之极也。
刘洎默然。
事实上,他岂能不知遇上这样一位不杀人的皇帝是天大的好事?但正是因为李承乾性子软弱,对房俊言听计从,毫无果断心性,导致朝政迟早被房俊把持,军方压制文官,他这个宰辅如何更进一步,尽展一生抱负?
两人默默喝酒,气氛略有沉默。
一壶酒饮尽,萧瑀放下酒杯。
觉察到时辰不早,刘洎这才问道:“对于朝廷即将丈量天下田亩一事,宋国公如何看法?”
这是他的杀手锏,他不信萧瑀感受不到丈量田亩对于世家门阀的巨大威胁,虽然暂且不知陛下用意何在,但既然攸关到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天量土地,怎么可能疏忽大意?
作为天下第一等的门阀家主,萧瑀难道真的可以视如不见?
萧瑀摇摇头,淡然道:“陛下好大喜功也好,别有算计也罢,吾等既然为君之臣,自当忠于王事,万万不敢阳奉阴违,这件事是顺其自然即可。”
如今朝野上下对于丈量天下田亩一事多有猜测,有的说是陛下好大喜功,想要绘制一份精确无比的帝国舆图,传诸后世名垂千古;有的说是朝廷要收回土地归于国有,世家门阀想要重新拥有以往的土地需出资购买、登记入册…
但萧瑀知道,现在陛下与房俊一定在磨刀霍霍,就等着有人第一个跳出来阻挠丈量田亩,萧瑀就算再是担心自家的土地被朝廷所谋算,也绝对不肯当出头鸟。
无论是谁想要让他站出来对抗朝廷,那是万万不能。
陛下不喜欢杀人,房俊可不在乎多杀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