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中,萧瑀穿着蓑衣骑在马上,于百余精兵护卫之下自圜丘向南,过凤栖原,于神禾原附近拦住缓缓北上的左武卫。阑 山野荒路之上,无以计数的精锐部队全副武装冒雨徒步前行,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且有骑兵往来寻梭,每遇有负伤、染病之兵卒便会将其带到一旁紧急救治,故此行进速度极慢。
萧瑀暗暗松了口气…
军队之强弱,最重要一项衡量准则便是行军速度,似左武卫这样的精锐部队一旦开动,行军速度往往是寻常部队的一倍半甚至两倍,尤其是这等雨夜行军、路途坎坷的时候差距愈发明显,既然左武卫现在行军速度大异往常,就说明程咬金并不是急于赶赴圜丘。
误会也好,趁机寻求谈判争取更多利益也罢,总归是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彻底撕破脸…
有左武卫的斥候将萧瑀一行人拦住,询问之后,先派人就地监视,然后有人飞奔入军中通报程咬金,小半个时辰才将心急火燎的萧瑀带到后军。
小河在树林边缘拐了个弯向北蜿蜒流淌,一顶临时搭建的雨棚设立在小河拐弯处,不远处是络绎不绝顺着河流走向前进不止的军队,程咬金顶盔掼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雨棚之下,三根木棍支起吊着一个铁质水壶,篝火的火苗舔舐着壶底,程咬金正将姜丝、枸杞、大枣、茶叶等一一放入壶中,水壶很快沸腾起来,白色的水汽在壶嘴“咕都咕都”的喷出,很快又被微风吹散。
萧瑀到的时候已经快到黎明时分,两人也并未见礼,程咬金取下水壶将壶里煮沸的茶水倒入两个水杯,递给萧瑀一个,又将水壶重新添水放在架子上。阑 萧瑀则脱下身上的蓑衣放在一旁,仆从递给他一件披风披上,又被他挥手斥退。
初秋雨夜的风有些凉,但篝火烘烤着身子又很暖,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口,入口有些辛辣、也有些甜香,胃口里暖融融的很是舒坦…
“呼…”
萧瑀吐出一口气,两手捧着水杯感受着温度,喟然道:“不服老不行咯,只不过赶路几十里浑身就好似要散架了一般,风寒入体,若是没有这杯热茶,回去之后怕是要一病不起。”
程咬金“伏流伏流”喝着茶水,闻言抬起眼皮看了裹着披风的萧瑀一眼,哼了一声,道:“又不是谁逼着,自己不肯服老非要走这条注定艰难险阻的道路怪谁呢?辅左晋王殿下成就大业,捞取一份从龙之功使得兰陵萧氏稳坐江南第一门阀百年…宋国公老当益壮,精力如此充沛吾不及也,岂能说一个‘老’字?谦虚了。”
被嘲讽了两句,萧瑀丝毫不怒,笑眯眯的又喝了两口茶,这才问道:“你既然已经答允晋王归附,此番却又擅自出兵,意欲何为?”
程咬金不以为然:“这不是晋王让我率军赶赴凤栖原与他会师吗?只不过军中事物众多,启程略晚,咱还没到呢,殿下已经击溃刘延景、进占圜丘,可喜可贺。”阑 萧瑀看着他,追问道:“那你拖拖拉拉一直在晋王大军身后,却是为何?”
程咬金瞪眼道:“这话说的,你以为我麾下兵卒各个都是飞毛腿啊,说赶到凤栖原忽扇两下翅膀就到凤栖原了?路要一步一步走嘛!再者说了这下着雨呢,道路状况你也看到了,寸步难行啊,而且减员不断,我也没办法啊!”
听着他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素来口齿便利的萧瑀有些无言以对。
口齿便利是相对于讲道理来说的,碰上这么一个不讲理的混世魔王,能有什么法子?
沉默了一下,萧瑀觉得不能跟这货绕圈子,绕来绕去的没用还把自己气够呛,遂直言道:“李道宗已经反正,率领麾下部队勐攻内重门,这会儿想必已经攻破内重门杀入太极宫,以太极宫内的守备力量,是不可能挡得住李道宗的。天明之后,晋王殿下就要攻打明德门,南北夹击之下,长安破城已经不可挽回,晋王入主太极宫也成定数。这个时候你不好好表现,争取站在晋王殿下身边以待将来,反而出处作妖,岂是明智之举?”
程咬金没有回答,喝了口茶水,觉得水有些凉,将再次煮沸的水壶提下来,先给萧瑀水杯之中斟满,又给自己斟上,不答反问道:“你们兰陵萧氏在江南向水师摇尾乞怜,甚至配合水师收拾残局、攻略江南,为何你身在朝中却又辅左晋王?”
随着江南私军在燕子矶被水师一顿炮轰,整个江南之地一片糜烂,各大家族、门阀惶惶不安,唯恐水师趁势席卷江南侵占各家的利益决断各家的根基,于是在兰陵萧氏居中转圜之下,几乎尽数向水师臣服。阑 在这其中,兰陵萧氏居功至伟。
而在长安,萧瑀却又背叛皇帝投入晋王阵营,为了晋王的大业出谋划策、殚精竭虑…这明显是人格分裂的征兆。
一方面帮着水师稳定江南保证皇帝的执政根基,一方面又辅左晋王废黜皇帝窃取皇位…一方成功,就意味着另外一方失败,两相抵消之下,就等于原地不动,那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不肯服老,想要展示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