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淅淅沥沥的雨水依旧未停,樊川以南的寺院群落笼罩在秋雨之中,紧邻寺院北侧的军营在雨夜之中影影幢幢绵延无尽,无数灯笼火把在雨水之中摇晃闪烁,一片凄迷…
中军帐燃着蜡烛,程咬金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坛子美酒,让火头军整治了两个小菜,正自坐在帐中自斟自饮,便被匆匆而来的牛进达撞破。
看着自家大帅在军营之中饮酒,牛进达一脸无语,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
程咬金连忙叫住:「你要作甚?回来!」
牛进达站住脚步,面无表情:「一军主帅非但不能以身作则,反而带头违反军纪,罪加一等。吾这就去将军中司马找来,依照军令将大帅饮酒之事通传全军,而后依照军法予以惩处。」
程咬金怕了这头犟牛,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素来将军机军规视为至高无上,哪怕他这个大帅犯了军规也丝毫不留情面。
赶紧站起,拉着牛进达回来,摁着他的肩膀入座,而后又亲自给斟酒,收敛平素的霸气小心翼翼赔罪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违反军规,只不过眼下局势紧张,我面临抉择实在是彷徨无措,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心头着实烦闷忧虑,故此才饮酒放松一下,也让脑子清醒一些,以便做出最佳选择…饶了我这一回。」
堂堂一军之主帅若是被自己的副手押着在全军面前被施行惩戒,颜面何存?
在牛进达一人面前丢面子,总比在几万人面前丢面子好得多,这笔账程咬金还是会算的…
牛进达瞅了在身边小意赔笑的程咬金一眼,无奈摇头,叹口气道:「你这样的脾气,迟早吃大亏的,好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彻底卸甲归田、纵享天伦,以你的功勋,只要不掺和朝政任谁坐上皇位都回优容有加,成全一番君臣佳话。」
「要说你这人一根筋呢,在我现在这个地位上,犹如逆水行舟,哪里是想退就能退?」
程咬金也摇头,坐下来叹着气:「权力这东西就是一柄双刃剑,拥有的时候意气飞扬尊荣无限,失去之后便虎落平阳跌入尘埃,谁都能来咱头上踩一脚,我哪里受得了这个?」
一口抽干一杯酒,吃了口菜,问道:「你这急急忙忙的前来,所为何事?」
牛进达看着面前酒杯,想了想,也端起来喝干,放下酒杯抹了一下嘴巴的酒渍,道:「刚刚长安传来消息,李靖将刘延景给杀了,枭首示众,首级遍传军中,刘德威前去说情被李靖给赶走,如今整个关中因为刘延景的死讯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各地与「元从功臣」过从甚密的势力纷纷鸣不平,就连宗室之内都闹腾起来,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收场。」
「不愧是卫公,杀伐果断不减当年!」
程咬金赞了一句,接过牛进达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捋着胡子,沉吟着道:「这件事恐怕果真是卫公事先设计好的,刘延景死不足惜,却可以由此将长安的气氛彻底挑动起来,让那些不臣于陛下之辈感受到危险,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这与他们两个原本的猜测差不多,而李靖此举必然是授意于陛下,用意则是引蛇出洞。
与其让那些不臣之辈隐藏起来将来步步掣肘,还不如让那些人一个个跳出来往脑门贴上标签一一予以剪除…
牛进达蹙着眉头,依旧不解:「这些看似有道理,但前提是陛下能够依靠忠于他的力量彻底击败晋王平息叛乱…眼下尉迟恭打到长安城下,势必引发整个关中驻军的连锁反应,说实话陛下已经落在下风,局势极其不利,为何仍有心情排斥异己呢?」
说一千道一万,你得坐稳皇帝的位置,然后才去考虑臣子是忠是女干,若是连皇位都坐不稳被人夺取,谁忠谁女干又有什么意义?
从当下局 势来看,分明是晋王占据上风,一旦关中各地驻军有人公然响应,甚至出兵直逼长安,皇帝将会陷入绝境…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咱们能看得出这一点,旁人自然也看得出,也同样会有相同的疑问。那么我问你,在你尚未彻底摸清皇帝的底细之前,是否敢于响应晋王?」
「呃…大抵不会吧?既然没有在一开始的便依附于晋王,那么自然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反正从龙之功已经大打折扣,还不如等到局势基本明朗再做出选择,虽然收益肯定很小,但风险也几乎没有。」
说到底,都是利益在作祟。
早先依附晋王,的确可以获取最大的政治收益,但彼时晋王只是一个「反贼」,前途渺茫,谁依附过去就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如今局势逐渐明朗,晋王的优势在逐步增加,投靠过去的风险已经减少,但既然已经等到今日,任凭收益缩水,何不干脆再等一等,等到风险无限小的时候再出手?
程咬金颔首,分析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在对陛下的做法有所疑问的时候,大家都会想法设法的弄明白为何陛下的底气这么足,没弄明白这个,谁也不会贸然响应晋王,毕竟再小的风险也是风险,既然等到今日,何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