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永不知足,并非一味追求崇高,往往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是向往什么。
自前朝起,随着太子杨勇被废,关陇门阀一度人人自危、大厦将倾,垂死之际奋力反扑。隋炀帝强势登基,将关陇门阀死死压制,但开凿大运河征调百万民夫弄得民生凋敝,三度东征接连无功而返更是耗尽国力、天怒人怨,被压制的关陇门阀、关中大姓蠢蠢欲动,吓得杨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然而即便是此等生死攸关时刻,杨广下江南联络江南士族,不惜以帝王至尊卑躬屈膝乞求江南士族的襄助,也从未想过招揽蛰伏于山东的世家。
导致山东世家自从魏晋之后,再也未能进入中枢、执掌天下。
可自当年汉武帝独尊儒术而始,山东世家世代钻研儒学可谓独步天下,世世代代文风不辍,堪称天下泰斗,历朝历代子弟入仕者不计其数,逐步形成鼎盛之底蕴,自认凌驾于天下各地门阀之上。
如此自负,却百余年未曾进入中枢执掌大权,山东世家如何甘心?
越是不甘,便越是急躁;越是急躁,便越是迫切。
而今由于易储使得朝局跌宕,大唐帝国的政治格局迎来一番剧变,山东世家自然不惜一切亦要参预其中,拿回在他们看来本应属于他们的政治权力…
所以江南士族或许温和,但山东世家一定极为激进。
待到李二陛下听闻房俊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予以对待,李二陛下虽未说话,却连连颔首。
这正是他喜欢房俊的地方,虽然因为易储之事与自己闹得几乎翻脸,但他明白房俊所为的不是一家一姓一己私利,而是朝局之稳定、国祚之传承,可谓一心为公、绝无私心。
否则只需顺着自己心意转而支持魏王,将来房俊的权势并不会低于太子登基…
而在权势大跌之际,仍能坚守本心,不去跟野心勃勃的山东世家往一处搅合,秉持自己的政治理念,这一点更是难得。
如此赤诚忠心之臣子,岂能因一时之怒气便将其投闲置散,甚至使其郁郁一生而不得志?
打压是必须的,身为皇帝不可能因为臣子的反对便改弦更张,但再是打压,也不能寒了臣子的心。
房俊之所以用这等激烈的手段羞辱张行成,一则是告知山东世家不仅不欲与之结盟,更不屑发动朝堂动荡,再则也有向他这个皇帝表忠心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一下。
他将王德叫进来,吩咐道:“去内库择选几件珍品,你去房家一趟,替朕恭贺房府温居。”
王德微愣,旋即赶紧应下,转身而去。
作为皇帝身边最为信任的内侍总管,他不仅知晓各种内幕消息,更熟知陛下心迹,前脚房俊刚刚赶走张行成,后脚皇帝便予以赏赐,意思不言自明:你好生站稳立场,固然现在朕打压你,但将来定会重新起复,予以重用…
其实如今的房俊也算不上贬斥,固然丢了兵权,但任命为名义上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又奉旨重建书院,依旧处于大唐权力阶层的顶峰,所以即便将来重新执掌兵权,也不合适用“起复”一词。
王德抵达房家之时,已是未时末、申时初,酒宴到了尾声。到了门前命人入内通禀,正在内院饮酒欢宴的众人赶紧一齐出迎。
王德进入府门之内,当众宣读了陛下的旨意,而后将赏赐之物送入房家库房,房俊便上前拉着王德的手,笑道:“王内侍着实稀客,若非今日顺便,当真请不到你…来来来,正巧酒宴未散,还请入席赏个薄面,大家一起喝几杯。”
初唐之时,吏治清明,官场风气还算清廉,在场诸人固然因为王德内侍总管、帝王心腹的身份予以敬畏,却绝不会毫无底线的阿谀逢迎。故而若王德入席,大家可与其拉近距离乃是好事,若不能,可无关紧要。
面对房俊的盛情邀约,王德躬身致谢,笑着婉拒道:“陛下正在宫内处置公务,听闻贵妇温居之宴,故而命老奴自内库择选珍品作为贺仪,前来恭贺,所以老奴尚要回宫向陛下复命,不敢逗留,还望越国公及诸位贵人包涵。”
众人恍然,原来陛下是给房俊撑腰来了…
之所以有今日之宴请,便是房俊担心朝中有些人新近履任、不知深浅,从而将心思动到房家的产业上,房俊固然不怕,但纠缠起来难免麻烦,且面对咄咄逼人的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未必没有损失。
现在陛下看明白了房俊的意图,所以干脆派人送来重礼恭贺,告知外界那些对房家丰厚产业心生觊觎之辈——房二依旧是朕罩着的,谁敢胡来,决不轻饶!
打压是因为易储之事房俊不畏皇权、坚决反对,但陛下乃盛世明君,并未忘记房俊以往之功勋,依旧视为帝国柱石。
房俊也明白这一点,深吸一口气,恭送道:“既然如此,那吾便不强留,请王内侍回去禀明陛下,微臣对于帝国、对陛下忠心耿耿,无论何时何地,绝无半分怨尤之意,此生此世,愿为陛下宏图霸业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