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尴尬的便是李思文。
身为东宫六率的将领,太子殿下的心腹,在这太极宫内浴血奋战,誓要以死护卫帝国正朔,结果自己的父亲却统御数十万大军陈兵潼关,坐视长安城叛军肆虐、东宫六率苦苦支撑…
如果自己最终力战而死,父亲却率军入城覆亡东宫,那自己的牺牲又有什么价值?
李靖起身,上前拍拍李思文的肩膀,沉声道:“吾与英国公共事多年,深知其性情抱负,固然不知其此刻陈兵潼关之用意何在,但吾始终相信英国公忠于陛下、忠于太子、忠于大唐之心迹,这一点,毋须怀疑!所以,别去管英国公到底有何绸缪,吾等奋不顾身血战于此,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足矣!”
鬼知道李勣那厮打着什么主意,但此刻他必须将这些将领安抚下来,让他们相信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否则这仗还怎么打?
当然,心里对于李勣的埋怨是少不了的。
正如他自己所言,对于李勣之品性,他自认多有了解,绝不相信李勣是那等权力熏心,仕途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以达到所谓的大权独揽之目的,李勣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但李勣自辽东撤军开始便拖延不归,抵达潼关之后又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任凭叛军肆虐,显然其绸缪之事已经超越了“忠臣”之定义…
那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此刻在潼关,李勣正与诸遂良坐在衙署之内,桌上一个铜火锅烧得正旺,切得薄薄的羊肉用筷子夹着在滚烫的汤水中涮几下,蘸上酱汁放入口中,听着窗外风急雨骤,很是惬意。
褚遂良咽下一口羊肉,看着李勣,叹息道:“此刻若能佐以一口美酒,实乃无上美味也。”
李勣低着头涮肉,无奈道:“暗示也没用,仅剩下的一坛子好酒都被那两个杀才给祸祸了,吾还能给你变出来一坛子不成?这阴天下雨的能有一口肉吃就不错了。”
数十万大军猬集潼关,最大的难题便是日常粮秣菜蔬的消耗,这几乎抽干了潼关内外十余州县,粮食还好一些,菜蔬的消耗当真是跟不上,即便是李勣这样的一军之统帅,想要吃一口肉、吃一口菜,也很不容易。
褚遂良喝了口茶,夹了一筷子肉放在沸汤里涮了几下,夹起来,蘸了酱汁之后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所幸,这等日子也没几天了。”
李勣顿了一顿,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蹙眉看着他,问道:“何出此言?”
褚遂良将羊肉咽下,道:“就在刚刚,关陇有人前来送信,要求吾一旦察觉你有所异动,便即刻通知,使其早有准备。由此可见,长孙无忌这回打算孤注一掷,无所保留了,害怕被你抄了后路。长孙无忌已经顶不住了,只能鱼死网破毕其功于一役,无论谁胜谁负,这场兵变也到了落幕的时候。”
言语之间,无尽唏嘘。
除去李勣等寥寥数人之外,没人知道他此番随军东征已经返回长安的路途之中,遭受着怎样的心理折磨,很多时候这强大的压力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不止一次生出一了百了的绝望之念。
兵变结束,乱局终止,他的折磨煎熬也就算是到头了,到时候是生是死,悉听尊便…
李勣继续涮肉,一口一口,一时无言。
他又何尝不是饱受煎熬?
数十万大军统御在手,每日里都要面对那些个骄兵悍将的指责诘问,时时刻刻要担忧会否有人在私底下串联仕途架空他这个统帅,甚至闹起兵变、致使数十万大军全部崩溃。
一旦发生他等场面,他难辞其咎。
可是自己迟迟没法给予麾下将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将领就难免疑神疑鬼,心中各种猜测横生,为了自身前程也好,为了背后门阀利益也罢,甚至为了帝国正朔传承、江山稳固,谁也说不好他们到底会否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
若非提前镇压了丘孝忠等一干关陇出身的将领,杀鸡儆猴,只怕此刻早有人跟他这个临时统帅对着干了。
即便如此,私底下这些将领也或许正谋划着将他一举推翻、取而代之…
利益、忠诚、正义、背叛…当这些因素糅杂在一起,谁也无法推断那些将领到底会做出什么样令人震惊的抉择。
所以,若这场兵变当真临近结束,解脱的何止是诸遂良一人?
他即将卸下去的担子更大、更沉…
将肉咽下,夹了两根青菜放进沸汤之中,低着头,他问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褚遂良摇摇头,低声道:“平静得很,一丝一毫异常都没有。”
李勣沉默一下,又问:“那两个炼丹的蕃僧呢?”
褚遂良道:“整日里都驻足营房之内,见不到人。”
火锅里的沸汤咕嘟咕嘟翻滚,李勣低声道:“盯紧那几个蕃僧,只要他们离开营地一步,立即前来通知。”
褚遂良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一下,身体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