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明,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长安城北的禁苑、原野、宫廷尽皆笼罩在丝丝缕缕的雨幕之中,微风浮荡,雨丝斜斜,丰沛的水汽氤氲于天地之间,清凉湿润。
却冲不散震荡的人喊马嘶、弥漫的腥膻血气!
马背之上的宇文陇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颌下胡须不复平素之飘逸整洁,形容狼狈至极。
前方原本留作殿后的轻骑兵在原野之上四散奔逃、狼奔豸突,吐蕃胡骑则一队一队的从容追杀,就好似他们依旧驰骋于高原的辽阔田地之间牧马放羊,惬意轻松…
身后,右屯卫轻骑兵于两翼包抄而来,中间则是重甲步卒与刀盾兵、火枪兵混合编队,速度不快却步履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前挺进,曾经横行漠北的“沃野镇”私军在这种“立体”打击之下唯有后退,士气早已低迷至极点,毫无反败为胜之信念,只想着赶紧脱离战场,保住性命。
然而谈何容易…
如此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之情况,意味着麾下这数万大军今日怕是在尽数覆亡于此地,宇文陇怎能不心胆俱颤、目眦欲裂?
他握着长刀,心中发狠,带着亲兵向着迎面而来的吐蕃胡骑冲去,希望能够给关陇军队树立一个榜样,让大家重新鼓足勇气,杀出一条血路。否则任由吐蕃胡骑与右屯卫前后夹击,迟早全军覆没。
策马疾驰,向着迎面而来的吐蕃胡骑毫无畏惧的发起冲锋,一时间倒也气势雄浑、杀气腾腾。
周边关陇军队的确被他这股气势慑服,仓惶恐惧稍稍压制,都明白若是不能冲破吐蕃胡骑的防线,今日便都要覆亡于此,遂聚拢在一处,紧随着宇文陇身后向着西南方城墙拐角处杀去,只要冲过此处,便距离开远门近了一些,屯驻于金光门附近的门阀军队一定会予以接应,或可逃出生天。
随着宇文陇的这股冲锋,战场之上散乱如羊群一般的关陇军队开始慢慢聚拢,旋即尾随而来。
赞婆身着革甲,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胸怀敞开,胸膛上的护心毛被迎面而来的雨水打湿,反而愈发令他血脉贲张、热血沸腾。
看着迎面而来的关陇军队,他并未鲁莽的予以迎头痛击。此时战场之上关陇军队依旧残余绝大部分军队,只不过被右屯卫打头一棒打得士气大跌、阵型溃散,牛羊一般四散溃逃。
此刻不少军队被宇文陇收拢起来发动突袭,求生的意志加上充足的兵力,这股冲锋的气势很足,赞婆不愿轻捋其锋。
毕竟自己是客场作战,再是希望讨好东宫、讨好房俊,也犯不着用麾下兵卒的巨大伤亡去换取局部战场的胜利…
他挥舞着弯刀,下令各部散开,面对汹涌而来的关陇军队没有硬碰硬,而是暂避其锋,任由其狠狠冲入己方阵列,而后吐蕃胡骑两侧散开,随着关陇军队的冲锋而缓缓后撤,同时向中间收拢,对于关陇军队一点一点的绞杀。
冲入敌阵的宇文陇心中一喜,吐蕃胡骑不肯正面对决让他明白自己的突破口只能是其自珍羽毛、保存实力的退让,否则只需硬挡在自己身前,拖延半个时辰,身后的右屯卫杀上来之后联合绞杀,关陇军队除去弃械投降,就只能悉数战死。
官场也好,战场也罢,古今中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争夺,就有勾心斗角,所谓的“人心所向”“万众一心”,从来都不可能真正存在…
吐蕃胡骑之所以应邀赶赴长安参战,为的是自身之利益,若是兵力在长安折损严重,再大的利益也无法挽回那等损失。
这是宇文陇唯一的机会,他知道只要自己越凶,吐蕃胡骑就绝对不敢死拦着退路跟自己硬碰硬!
宇文陇策马舞刀,瞪圆了眼睛将马速催到极致,一边冲锋一边大吼:“长安帝都,天子脚下,岂容异族撒野?儿郎们,随吾杀退蛮胡,蹚出一条生路!”
似长孙、宇文、令狐、尉迟、贺兰等等姓氏要么出自鲜卑,要么出自突厥,但是自北魏以来胡汉合一、全民汉化,时至今日这些漠北姓氏早已与汉人通婚不知多少代,身体内的胡族血脉早已淡化,兼且平素接触皆乃汉人文化,写汉字、读汉书、说汉话、穿汉衣,早已不将自己视作胡人,否则宇文陇此刻断然说不出“杀退蛮胡”这等话语。
麾下“沃野镇”私军自然也不觉此言有何不妥,大家都是唐人,不是唐人的才是“蛮胡”。自前隋开始,天下一统,汉家文化达到昌盛之巅峰,如今大唐立国更是威慑四海、横扫六合,诸胡入华夏者颇众,皆以此为无上之荣光,攀附之心甚重。
汉人对蛮胡颇具戒心,种种防备,但蛮胡却一心入华夏,甘之如饴…
此刻宇文陇如此大声呼喝,登时将麾下军队的士气提振起来:咱们打不过右屯卫也就罢了,毕竟那可是大唐军队序列之中一等一的强军,可若是连外族胡骑都打不过,岂不丢人?
与右屯卫打,打的是朝堂争斗,打的是门阀利益,这对于普通兵卒甚至家仆、奴隶来说很难感同身受,纵然拼了命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