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笑道:“自然不是,越国公再是深谋远虑、智计无双,又岂能未卜先知?当初末将尚在越国公麾下,于水师之中供职,曾谈论其攻城掠地开疆拓土之功绩,当时越国公便对此等功勋不屑一顾,曾言今日士卒争先、国势鼎盛,自然威服四海,莫敢不从。然则攻略其地,却未收其心,异日国势衰颓、军力难继,这些土地亦将复叛,甚至残杀汉人,以示强硬。”
李孝恭颔首,这番话很有道理。
汉家王朝古往今来征服之土地何止万里计?便是如今之高句丽,当年亦是汉人之天下,安南之地更服从王朝管辖,这西域当年又何尝不是大汉之疆域?只不过王朝倾颓,这些地方立即复叛,留在这里的汉人更是惨遭屠戮。
这是无解之难题,“掠其地容易,收其心困难”,想要将这些化外之蛮夷融入大汉一家,难比登天。
他不仅奇道:“房二难道有何妙策?”
薛仁贵面色古怪,略微沉吟,颔首道:“有。”
李孝恭愈发感兴趣了:“愿闻其详。”
用刀子割了烤熟的羊肉,两人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薛仁贵说道:“再是鼎盛一时之帝国,亦有衰颓之日,过往征服之领土难免抵抗之心日重,顺势反抗乃是天下大势,古往今来,概莫如此。然则征服一地便将其原住民屠杀殆尽,使其土地之上皆为帝国之子民,自然心向帝国,忠贞不渝。即便时过境迁,领地之内子民后代与帝国之间的同属产生嫌隙,可毕竟同源同种天生便亲近得多便是孤立而自成一国,亦是血脉相连的盟友。况且其地皆为帝国子民所占据纵然有朝一日沦陷于强敌之手,这些子民依旧心向故国只有有一丝契机,便会反抗以重回帝国之怀抱…如此方能彻底同化占据之领地千秋万代,永不更改。”
李孝恭无语,呲之以鼻道:“说了半天,不就是每占一地、屠尽其民移民以充之么?此等办法虽好却有伤天和,且万万不能于人前提及,否则一旦被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微言大义的老儒听去,必要骂你丧尽天良、与禽兽无异。”
杀戮太甚,有干天和这是华夏久矣流传的价值观。
“仁恕”“博爱”,这是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极力倡导的道德体系连俘虏都不能杀,更何况是统治之地的子民?
然而他们却忘记了即便是提倡仁义之道的儒家,其至圣先师亦一直坚定认为“华夷有别”。
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更是纯粹胡说八道,这句话是引申自韩愈批注《春秋》之后写的《原道》一书,其本意是“夷狄进入中国,要么夷狄接受汉化,主动臣服,要么就应该被消灭掉”。
孟子更说“臣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我只听说用华夏的文明来改造蛮夷,没听说过华夏把自己变成蛮夷的…
后来这句话演变为“只要信奉华夏文化,那么异族做中国的皇帝,就名正言顺”,因为夷狄也成为中国人了,而最早提出这个解释的人是谁呢?元朝理学名家许衡。
许衡其人何也?
且不论其它,只需知道蒙军南下神州陆沉之时,那些理学名儒如许衡、吴澄之辈,皆摇尾乞怜、俯首称臣,而有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谢叠山之流不肯臣元,前赴后继、仗义死节…
华夏文化包容性极强,却从来不曾承认夷狄之文化,要么你加入进来做小弟,要么我消灭你。
而儒家却是有着“软骨头”“假仁义”的劣根性,这不是儒学的问题,而是儒学一家独大之后延伸出各种各样的学派,导致祖宗的经义出现偏差,甚至完全曲解。
至程朱理学大兴之后,甚至完全背离了儒学之初衷,一味的攀附统治者,原本在宋朝籍籍无名的程朱理学至元朝忽然鼎盛,在明朝被王阳明的心学压制得惨不忍睹,到了清朝经由熊赐履等人大肆鼓吹,再次统治文坛…
由其发展脉络,对其本义便可见一斑。
(咳咳,扯远了,只是胸有块垒,不吐不快。)
房俊当初对薛仁贵提及此事,便是有感于后世的一桩实例。无数白人飘洋渡海来到一块新大陆,将其原住民屠杀殆尽,灭其苗裔、毁其文化,而后鸠占鹊巢自立为国,却又摇身一变鼓吹人权自由。
其国强盛,可偏居一隅称霸世界;其国衰颓,可摇尾乞怜认祖归宗。
左看右看,胜利者都是当初日薄西山的日不落…
薛仁贵笑道:“不过当时一笑谈耳,末将岂敢大肆宣扬,致越国公饱受诟病?不过话说回来,大帅离开交河城亲临前线,可是有何要事吩咐末将?”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李孝恭此行之动机,身为安西大都护,不在交河城坐镇,跑到弓月城来作甚?
你是一军之主帅啊,这般轻率冒进,当真合适么?
李孝恭未答,自己割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满满咀嚼,待到咽下之后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沉声道:“最近,安西军中不大对劲。”
薛仁贵吓了一跳,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