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殿。
窗前地席之上,两父子相对而坐。
李二陛下蹙着眉,看着面前的太子,疑问道:“你是说,你想要为父取消稚奴的圈禁之令,甚至允许他开府建牙,进入尚书省?”
太子眉眼憨厚,颔首道:“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沉吟起来,一时并未说话。
他有些摸不准太子的心思,如今朝野上下尽知一旦晋王恢复自由,便会立即成为储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太子的地位朝不保夕、摇摇欲坠。按道理来说,此刻的太子难道不应当是惶惶不可终日,想方设法阻止圈禁令的撤销,将晋王死死的关在府中么?
如今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李二陛下干脆直言询问,这个嫡长子素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量他也不敢编造瞎话哄骗自己。
李承乾很是坦然,缓缓说道:“儿臣并非愚钝不堪、对于父皇的心意一无所知,只不过稚奴乃是儿臣之手足,儿臣岂能因为忌惮他与我争储,便忍心让他一辈子被监禁在府中不见天日?父皇应当知晓儿臣之性情,如此心狠之事,儿臣做不到。”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目光清澈神态坦然,绝无一丝一毫之慌乱遮掩。
此次觐见父皇虽然是几位班底一同定计,但事实上方向宗旨却正和了李承乾的脾性,他顾念手足之情,不忍稚奴小小年纪便被圈禁起来,一辈子当一个笼中鸟兽,不见天日。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哦了一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承乾的话语。
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情他很是清楚,的确非是心狠之人,更遑论面对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
想了想,他又问道:“即使如此,难道你就不担心稚奴威胁到你的储君之位?亦或者说,你并未将储君之位放在心上?”
李承乾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刻,足以父皇心中的取舍,不敢有丝毫大意,吸了口气,迎着李二陛下的目光,沉声说道:“儿臣八岁之时,便被父皇册封为太子,邀请名臣大儒充入东宫,教授儿臣为人处事、君王决断之术。儿臣时时刻刻都以帝国继承人的自觉孜孜不倦的学习着,只为了有一天能够继承父皇的雄心壮志,使吾大唐帝国永远繁荣昌盛,使得父皇亲下的这篇江山愈发锦绣繁华,待到将来儿臣进入太庙之中,能够毫无愧色的跪在父皇面前,说一声孩儿不负所托,未辱使命!”
说到这里,李承乾起身,一撩衣袍,跪在李二陛下面前,以首顿地,大声道:“十数年来,儿臣每日里以储君自居,更以储君之格局要求自己,无时无刻敢于懈怠,又岂能不在乎这储君之位呢?只不过这江山乃是父皇打下来的,父皇想要将这江山留给谁,作为儿子都会谨然受命,不敢有一丝一毫抱怨不满。今日父皇有易储之心,那是因为儿臣做得不够好,使得父皇觉得儿臣难以承继您的家业江山,此罪在儿臣。故而,儿臣恳请父皇宽恕稚奴之罪,准其进入中枢处理朝政,儿臣会将这些年所学尽数施展,呈于父皇面前,能与不能,自有父皇乾纲独断,无论何种结果,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气势很足,袅袅余音在殿中盘旋回绕。
李二陛下则有些愣忡,好似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一般…这还是以往哪个只知道唯唯诺诺、实则软弱不堪的太子么?
从小到大,这小子就从来没敢再自己面前这样说话过!
今日吃了豹子胆不成?
稳了稳心神,李二陛下细细思量一番,终于明白了太子的套路…
脸上面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这番话是房俊那个棒槌教给你说的吧?娘咧!你好的不学,偏要学那混账混淆视听这一套!给朕说说,是不是房俊那厮还教给你只要晋王进了尚书省参与政务,你们便私底下给他使绊子,让他不断的犯错,然后朕自然对其失望透顶,你这个储君之位就算是彻底的保住了?”
到底是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除去开始的时候有些难以接受李承乾性格上的转变而略有疑虑之外,等到静下心来,立即便看透了李承乾在玩弄什么把戏。
李承乾顿时大汗淋漓,压力山大…
不过好在之前已经预计到了这等伎俩必然会被父皇看透,所以他此刻强自鼓起勇气,以首顿地,大声说道:“父皇明鉴,儿臣被您册封为太子,乃国之储君,可这些年来难道少受了这等明枪暗箭么?身在朝堂,一人之下万万之上,这等地位就难免要面对那些个明争暗斗。若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方才算得上合格的国之储君,否则即便有父皇疼爱,却羁绊于人心算计,受困于利益纠纷,于国何益?”
这就是亮明章程了。
你说我不行,我不服;你说稚奴行,我不忿!
到底谁行谁不行,咱拉出来溜一溜,你是皇帝,江山给谁你说了算,但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废黜我的储君之位,但你不能再说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