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守忠自幼所受到的教育里头,从来都不曾有过“忠君爱国”这四个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句子纵然读过,却未去深究其意,在他的认知之中,唯有家族才是让子弟抛头颅洒热血为其牺牲性命之存在。
可眼前的房俊,明知与薛延陀全面开战之后将会面临举国皆敌之局面,却依旧堂堂正气,不惜此身!
放在以往,独孤守忠面对这等人、这等事,会嗤之以鼻,一脸不屑,认定不过是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然而此刻站在房俊对面,感受房俊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那种“为国为民、死亦无妨”的坚定与高尚,内心的触动极大。
相比之下,难免自惭形秽…
好在唐朝无论世家子弟亦或是文人官宦,沐浴在盛世华彩之下,皆未有后世那般寡廉鲜耻、毫无底线,他们追逐着自己的价值观,却并不将别人不同的理想与抱负视为愚蠢并且抱以嘲讽不屑,这个年代的人,对于一切伟大、高尚的事物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尊重,并且因为自己无法做到而给予赞美与支持。
“届时奏疏之上,署上末将之名,亦让末将也叼个光,哈哈…”
独孤守忠大笑。
房俊也笑起来:“既然如此,这等泼天之功,小弟又岂能独吞呢?”
若是直捣郁督军山,覆灭夷男可汗的牙帐,自然当得起泼天之功这个赞誉,但只要达不到这一步,没有覆亡薛延陀汗国,使其内部四分五裂难以插手高句丽之战事,那就是大罪一件。
独孤守忠如此表态,算是表明了立场,他不会参与其中,但绝对不会扯房俊的后腿,在奏疏之中说三道四加以诋毁。
况且若是房俊一人去承担那后果,与北疆将校一起承担,局面自然大不相同。
这些人身处北疆,直面战事,按照大唐的律令,便拥有着非常大的处置权,在朝廷未有明令的情况下,有权做出任何抉择!
即便此举违背了目前之国策,但法不责众,有房俊顶在前头,一众将校分担火力,总不至于便让房俊削爵罢官,打落尘埃…
这是一个天大的人情,房俊必须领情。
“独孤兄厚爱,某又焉能牵累兄弟,让兄弟受罪?此番北行,必将轰轰烈烈的肆虐草原大漠,不打到郁督军山,不在夷男可汗的牙帐里喝杯茶,不让夷男可汗跳一支胡旋舞,誓不回返!独孤兄且坐镇马邑,开春之后,定有捷报传来!”
言罢,大笑着推门而去。
独孤守忠站在门口,看着房俊宽厚的背影大步流星的走出衙署,路上右屯卫的将校尽皆汇聚在他的身后,纷纷骑上战马,奔赴城西的右屯卫兵营。
不久之后,便有消息传来,右屯卫整军出城,直奔定襄。
独孤守忠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身为世家子弟,起步便比那些个泥腿子的寒门高上几个等级,若是自身再有一些才华,立即官路亨通青云直上。然而强悍的家族势力为子弟们提供扶持之余,却也等于给他们套上了一个枷锁。
顾虑太多,忌讳太多,限制太多。
纵然才情绝世,又有几人能够挣脱这个枷锁,恣意翱翔为所欲为呢?
雁门关下。
大度设瞪着眼前斜斜插入地上的狼牙箭,再抬头眺望远处横亘在山峦之间的北地第一雄关,心头一股怒火升腾,目眦欲裂!
眼瞅着屠尽突厥人这等盖世之功勋即将到手,却生生被唐军所阻断,何人能不愤怒欲狂?
但他好歹尚未失去理智,知道谋求雁门关这等事不仅仅眼中违背父汗的命令,更何况唐军据险坚守,此行并未带上工程军械的薛延陀骑兵即便是用人命去填,却也未必能够填出胜利。
若是非但未能夺下雁门关,反而损兵折将,回去之后无法向父汗交待,更会有损自己的威望。
草原上的胡人最是现实,只以成败论英雄,他大度设第一次率军出征便铩羽而归,不仅不能得到那些旁观部族的青睐襄助,反而会导致自己的班底也人心浮动,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面色狠厉,半晌之后,才看了一眼身边的吐迷度:“吾欲抢攻雁门关,渠帅意欲如何?”
吐迷度心里骂了一句,肃容道:“吾乃粗人,不识军略,只知以二王子马首是瞻!您说撤就撤,吾悉听遵命,您说打就打,回纥铁骑听候您的调遣,甘为先锋!”
他早看透了大度设的脾性。
志大才疏、好高骛远,且自私自利、残暴成性,最要命的是遇事犹豫难以决断,这等人岂有胆子彻底违抗可汗的命令,率领数万大军硬撼雁门关,挑起薛延陀与大唐的全面战争?
之所以问自己,不过又是耍小聪明,意欲试探自己的忠诚度而已…
听了吐迷度坚定的话语,大度设果然面容稍霁,温言道:“回纥亦乃铁勒一部,吾等祖上尽皆血脉相通,吾又岂能人心看着回纥铁骑以血肉之躯去强攻唐人之坚城?论起骑兵野战,唐人或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