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英越想越头疼,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修厕所了,决定回家给儿媳妇好好说说这事。得解释清楚,她可真不是那种故意给儿媳妇埋雷的恶婆婆。
谁知道姜琬听她问起,直接反问:“可是娘不就是为我修建的吗?”
在她看来,婆婆和禄哥儿都在村里多少年了,哪可能有什么不习惯的,肯定都是因为她。这真不是她自恋,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婆婆对她的好,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还能适应,但婆母的好意她更不能拒绝。只有不够亲近才需要客气,她觉得他们是一家人,这种好没必要推拒,那反而显得生分。
姜琬坦然接受了,内心也坚定要对婆母好。人都是以真心换真心,这样就很好。
张爱英想说不是,看着她那完全真诚的神情,她也没法全然否定,不然有种对不起人的心虚感,也是挺莫名其妙的。她只能说:“肯定不全是因为你啊,我也是想着这样一来自家都方便,那厕所修好了,也不是方便你一个人不是?怎么就能说都是……”
她说不出外头人嚼舌根说的那些话来。
姜琬又笑了:“娘,你都说了也不是方便谁一个人,一家子受益的事,是不是我也要受益?那不就对了。别人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就是得了好处啊,让他们说去吧。那也没什么的。”
真没什么,村里人嚼舌头还是有限的,甚至都不敢当面说什么。像陈彩妮之前那样就算是很出格很胆大的了,都是仗着跟他们一家关系好。那种关系不好的,可但凡有几分脑子,或者少了几分胆子,可都不敢直接到他们面前来瞎咧咧。至于到外面说,呵,一群乡野之人的话那能完全当真么?
至少姜琬就是不那么在意的。
这种不在意,有一小部分是由于出身的原因,对庄户人家的轻忽。但更大半的原因还是在张爱英身上——她都不在乎那些人,姜琬又何必再听那些人说什么?也可以说是底气。
她又不是跟那些人生活,那些人的言论想要影响到她也只能通过婆家。可现在婆家的人根本都不是那种会被小人流言所裹挟的人,她又还有何惧?更别说在乎了,听都懒得听一句的。
“当真这么想?”
“当真,我不骗娘的。”
张爱英盯着她的眼睛,满满的都是认真和坦然。没有压抑没有躲避,她也慢慢放心了。
唉,都是红楼梦看多了,让她总觉得那些个大家小姐都是心思很多的,她们又不能说出来,还得有个贤良淑德的样子,可不就只能憋屈自己。张爱英就是怕她也那样,那就得把自己憋屈坏了。
不过她转念又想,那种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心思多,又哪里是心思多?分明就是被贤良淑德的条条框框给拘束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甚至连说出来,吐露心声都容易成为罪过。
为什么古时候好些个闺阁女子都爱偷偷看那些个情情爱爱的禁书,什么西厢记牡丹亭,那纯粹就是被父母养傻了,稍微有个什么事情都不准她们做,又不准出门,又不准读书学习,这不准那不准的,那还不能有个精神消遣了?这种几千年的规训下来,就给人养成一种女人就是感性追求爱情,只有男人才会理性搞事业征服天下的刻板印象。其实哪里是女人就只会追求爱情,分明是几千年来都不准女人追求事业,只能困于后宅方寸之间,争取男人就是女人想要争权夺利唯一的途径,那些男人们巴不得把女人都驯化成恋爱脑。好不容易编个花木兰出来,可替父从军功成名就了,最后结局都是解甲归田嫁良人:一个讽刺的事,说到花木兰以女子之身从军征战建功立业,他们就说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女性;可一说到花木兰解甲归田嫁良人,他们就连她的丈夫名姓生平都给弄出来了,还说那都是有什么什么史料可以考据佐证的。
张爱英不是什么历史学家,她不知道花木兰人物的真假,但她其实也严重怀疑花木兰故事的真实性。为什么?因为女人也是人啊,人一旦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下,至少心甘情愿解甲归田就完全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木兰从军建功立业的故事,那结局也只会有两个,一则手握兵权出将入相,一则因为女儿身被朝堂排挤功败身死。心平气和直接放手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在张爱英看来,能写出花木兰这个故事的人是纯粹就不把女人当人的,其目的也就只是对女性简单直白的规训:孝顺父母为国效劳需要你的时候,就是女人你也得上,必须上;可一旦战事平定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你是个女人,那一切荣耀就都跟你无关了,你就得乖乖退回后宅,嫁人生子才是女人的本分。
就算这个故事仍然有对花木兰这一女性的各种歌颂各种赞美,可就跟孟母三迁夸赞母爱一样,任何一种所谓高尚美好的品质,一旦只赋予女性,那就不再是美德,而只是单纯的枷锁。如果还不明白,那就想想贞洁这种所谓的女德。
姜琬不知道张爱英几息的功夫脑子里已经联想了许多,只觉得婆婆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柔和慈爱,像是春水一般让她感到满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