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闺道:“芳闺姐姐,这书上有句话,我读了许多遍,总还是不清明,可否来瞧瞧?”
芳闺听见的,偏过头略略应了声,又继续垂下头摆弄她的衣摆,稍时才缓缓踱步行至桌前,接过豆沙手上的书,轻声抱怨着:“这能有什么不明晓的。”
芳闺瞧着书上的字,轻声念道:“今三公皆令色足恭,外厉内荏,以虚事上,无佐国之实,故清浊而寒温不效也。”
沉寂片刻,她发狠似的将书一掷,一只手直将其按在桌案上,指着那行小字,盯着豆沙道:“恐怕你不是看得不明晰,是懂得太多了。爷儿领着我们读书,你只当是给自己长本事了。”
豆沙面无惧色,只淡淡道:“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姐姐喜好学书,可曾听过一句‘奸人外善内恶,色厉内荏,作为操止,像类贤行,以取升进,容媚于上’,可依我看,如此之流,不过是带着鬼面称大王,实在不足为惧。”
“你能是那谈史论政的人儿,不就是拿这些个来点我么?我确是比不得你的能耐,有几个本事也都教旁人瞧见,你们这些个的,看着不显山露水,其实浑都宝贝儿似的藏着!”她嗤笑一声,嗓音是有几分尖锐的,又俯身沉声道:“你真当我不知晓,这几年,若不是你在爷儿面前搬弄是非,还能教桂枝那丫头替了我的位置?等你过了门,莫忘了在爷儿跟前提上一嘴,好取了我的命!”最末几个字她咬得发狠。
她扬起头,望向远处,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放低了音量,一个一个字咬着道:“那才好呢,否则王府里有我和王妈在的一天,绝不让你这等来历不明的人儿好过。”
豆沙蹙眉,眼中微微颤动,芳闺眼瞧着,也看不出是否为惋惜的神色。她声调低微,缓缓说道:“你竟说得这般不留情面,枉顾当年弄春姐姐的一份怜惜,若不是她好言善语,府邸上下,谁又看得起你?”
“哼,她可怜我,我只怕她如今连顾影自怜的时日都是短的。”芳闺冷冷砸下这话,正要甩开门帘出去。
豆沙原是不满她处处顶撞的,方才听她如此说了这些,还觉着她坦率,可一听见她如此言语,当下唤住她,“我原当是该服你几分的,却不想竟是这般刻薄之人,姐姐原在府里时,待你不好么?竟要如此讥讽她。”
芳闺双手环抱,露出几分扭曲的笑,嘲弄道:“作弄什么?我最不喜欢你们这样式的,成天姐姐妹妹,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去了。”
“我倒真不知你是好发性的,竟胡乱猜忌起旁人来了。”豆沙脸皮薄,当下透出赤红色,她抻着脖颈,一手撑着桌子,试图显出几分发狠的劲儿,可一张圆鼓鼓的脸上,只突出倔强气。
芳闺直勾勾望着前人,豆沙比她矮些,且瞧着,一张脸上,有怒气,许还有些算计,可绝无加害之意,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她淡淡笑了笑,一挥袖帕,回身而去。
月亮微微从云间渗出些许微光,桂枝早早忙活完了,来到豆沙房中,与她一同挑拣衣料。
“这白底桂花纹样还俏丽,可供你浮了纱做常服,婚后再穿,本就姿容清丽,衣衫一衬,可不是更好了。”桂枝执起布料一角,在烛火摇曳前细细端详着。
“是么?我瞧瞧。”豆沙直凑过去,才看了一眼,便顿然答道:“我原也是喜欢桂花的,尤其是九月里,花色灿而馥韵浓,实在是美的。可你瞧这布料上的,本是最白净的底子,可花枝搀着洋洋洒洒的花,简直像要伸到我眼前,也太骇人了些。”
桂枝笑容略有一僵,片刻后还是笑盈盈道:“是我疏忽了,空知道妹妹一直随身藏着一只桂花香囊,总想着许是喜欢桂香的,哪知道这花样上还有许多文章。”
“许是姐姐这些天忙着料理府上的各项事务,眼睛都花了,才一时看不清。也多亏得姐姐这样劳心劳力,我才能少费些心思。”说罢,她又执起一方杜鹃纹样的料子,叹道:“我一向只觉着杜鹃太艳,简直是扎眼的热烈,适才一瞧这料子,倒是娇俏,不似平常。”
“桃花样式是好,可你原便是娇媚面容,若是再配以这般料子,未免太惹眼了些,本是青葱容颜,反倒显得老气了。”桂枝微微摇头,直言道。
“可若我就是喜欢这料子呢,姐姐手艺好,给我改改,只瞧能不能好些?”豆沙偏头,探看着问道。
“这料子一上身,便像通身惹了红气似的,纵是再喜欢,许也是不能称心如意。”桂枝撑着桌案,探出身去,凝视着豆沙一汪泛光的眼眸。
“既是这样……”豆沙愣神想着。
“真要送给旁人,我们也讨不得什么好处,不如丢了?”桂枝试探道。
豆沙垂头望着手中的衣料,深深叹出一口气,稍时,方才答道:“罢了,先留着吧,到底是王爷赠的,真教人知道去了,还当我们连王爷的脸面都不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