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公子手眼 通天的事儿,林辅成深有感触,那可是格物院的五经博士,正五品的官身,就这样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身上,五经博士不理庶务,这是格物院创办之初就定下的规矩,朝堂狗斗也和五经博士无关。
跳出五行外面,丝毫不染尘缘的五经博士,在官场上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林辅成一直不敢承认这个身份,所以都是以光德书坊坊主,逍遥逸闻的笔正活动。
「啊,没事没事。」朱翊钧打了个哈哈,没有详细说,冒充别人,被正主找上门这种事,还是不宜公开,他笑着问道:「你说这个度牒是怎么回事?」
林辅成不再卖弄,赶忙说道:「南北两宋交际之时,宋徽宗喜欢道门,以教主道君,然后下旨,道士和和尚的度牒可以免赋免劳役自古,之后这度牒比纸钞要值钱的多。」
「我朝的度牒亦可以免赋免劳役,但景泰元年,景皇帝下旨,将国师杨禅师送到了塞外教化瓦剌人,之后收禁了度牒的发放。」
「之所以要收禁度牒,因为张冠李戴,庙里的和尚拿不到度牒,而这外面的乡贤缙绅们,则是人人都有度牒,当真是稀奇古怪,后来收禁之后,这才算是没有了这种稀奇事儿。」
林辅成没有详细说的很清楚,但朱翊钧还是听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
说的是正统年间,明英宗册封了一个国师,是佛家的杨禅师,土木天变后,景皇帝朱祁钰把杨禅师送到瓦剌感化瓦剌人去了,逻辑很简单:如果真的有神鬼存在,那杨禅师必然可以用佛法感化瓦剌人。
那之后,大明对度牒进行了收禁,大明一个寺里能有一个度牒,就了不得了。
景皇帝朱祁钰这条收禁度牒的政令一直在被执行,这也是制度僵化的体现,虽然不清楚为何要制定这种奇怪的禁令,但还是执行下去比较好,大抵就是类似于,没那个能力就不要对屎山代码进行修改,否则不能运行了,直接抓瞎。
朱祁钰不算昏聩,甚至能力极强,能给闯下了弥天大祸的明堡宗朱祁镇擦屁股的人,没点能力也做不到,但朱祁钰是个好人,他忽略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朱叫门回京后,明明有赶尽杀绝的机会金刀案,却没有舍得下手。
好人当不了皇帝。
辅臣不是什么好人,朱翊钧也不是什么好人,万历仅仅十一年,就兴了数次大狱,掀起了万历四大案,张四维案、兖州孔府案、新都杨氏案和徐阶案,动辄数百颗人头滚滚落地,大婚之前,还在午门观刑,喜欢用殷正茂、凌云翼、骆秉良这种酷吏,这也是朱翊钧身上的第一标签,暴君,而后才是吝啬。
「你们继续继续。」朱翊钧摆了摆手,他搞清楚了林辅成说的度牒是什么后,示意林辅成继续骂人。
朱翊镠就不喜欢看文人扯头发,他喜欢在潞王府学外语。
「张希皋,你说如何避免张冠李戴呢?」林辅成看向了张希皋,询问张希皋,张希皋可是在地方履任过的,是有实践经验的,这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容不得他胡搅蛮缠。
「哼,你一个乡野村夫,我和你说不着!这是要奏闻天听的大事,跟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了吗?我是朝廷命官。」张希皋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说张冠李戴普遍存在,支持以出身区分眷录就站不住脚了,如果说不存在,他就是罔顾事实的贱儒,所以张希皋选择了以官身压人,他是七品给事中,林辅成连举人进士都不是。
规则有利的时候谈规则,事实有利的时候谈事实,贱儒无外如是。
「不就是官身吗?谁没有一样,我还比你大两级呢,看看这是什么?」林辅成非但没有放弃追杀,反而掏出了自己五品五经博士的官身牙牌,将上面的红绸布 打开,亮了出来。
「嗯?!」张希皋猛走了几步,劈手夺过了牙牌,看着五经博士的字眼,眼睛瞪大,居然是真正的官身,他张希皋爬了整整九年,才爬到了七品给事中,一个他瞧不起的乡野村夫,掏出了五品官身出来。
「伪造的!绝对是伪造的!」张希皋愤怒的喊道。
「众目睽睽之下,我伪造官身,是觉得朝廷的铡刀不锋利吗?你拿来,别给我弄坏了!我就这么一块。」林辅成一脸心疼的拿过来了牙牌,确认没坏之后,再用红绸布收好,在他心里,这个牙牌非常珍贵,虽然他从来没用过。
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没事,坏了咱再给你弄一块,大将军府弄个牙牌还是简单的。」
黄公子嚣张跋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了这块官身牙牌出自大将军府,如果张希皋有骨鲠正气,就该指责黄公子托庇豪门,私相授受。
但张希皋没有,他涨红了脸一甩袖子,选择了离开,这种愤然离去代表着认输,大将军府,张希皋真的得罪不起,别说他张希皋,满朝文武都不敢开罪,也不是怕戚继光,戚继光回京就是个老好人的脾气,谁都能欺负,主要是怕皇帝那种当街手刃、不讲道理的回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