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廷臣们都对一些事儿,避而不谈,因为只能避而不谈,否则就会出大事。
一如当初谭纶在朝日坛咳嗽被弹劾,科道言官们只不过是借着礼教森严这杆大旗,逼迫谭纶要么让王崇古家里狗到京营吃皇粮,要么致仕,而张党为了保下谭纶,对等出牌,是礼部尚书陆树声也咳嗽了。
可是那份提举名单,谁都不提。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触碰那个不能触碰的话题,最终还是谭纶自己挑破的。
整个斗争过程,对根本矛盾避而不谈,反而在些似是而非的小事上斤斤计较。
这是朝堂的基本规则,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触及根本矛盾,就是石破惊天,血流成河,撕开了遮羞布,便是血淋淋的现实。
还田疏里,只要通过廷议开始执行,哪怕是不公布还田疏,有那种倾向,就会点燃油锅,乡贤缙绅们怎么可能让朝廷准备好,摸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之中呢?
大不了就再来一场倭患,或者套一层民乱的皮,让皇帝老儿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
不用别的,不给佃户种地,不租赁田亩给佃户,流民激增,朝廷就无法应对了。
所以,王崇古和张居正反对的意见,高度趋同,陛下想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家,让他们安居乐业,但政令一旦开始推行,就是害天下百姓颠沛流离。
制度设计的极为完美,看起来没有任何危害的时候,反而就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张居正、王崇古,都是卷到内阁的辅臣,他们太清楚这种想当然的危害了。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王次辅所言有理。”
王崇古所有的反对意见,都是基于现实,基于践履之实在反对,而不是贱儒那样狺狺狂吠,扛着礼法的大旗喋喋不休,却说不到一点实际的内容,还田法成功固然可喜可贺,但是其过程之痛苦,成功希望之渺茫是必须要要考虑的事儿。
张居正教朱翊钧三思而后行,人之处事,固不可以不思,而亦不可以过思。善应天下之事者,惟当以穷理为主,而济之以果断。
意思是人做事,当然要反复思量,但同时也不可以过度思量,天下所有的事儿,要要以理为主,更需要果断。
王崇古的谏言,不仅仅说服了张居正,同样说服了皇帝,这不是因噎废食,而是防止大明陷入泥沼之中,既然不可行,可以暂缓再议不迟。
朱翊钧春秋鼎盛。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陛下,其实我们可以暗度陈仓,把还田疏的政令反过来理解一下,从我们去,到他们主动来,有的时候人和驴一样,叫立不立叫跪不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是谓犟,你越让他站起来,他越是要跪。”
王崇古现在有点贼眉鼠眼,显然他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完全是歪门邪道,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反其道而行之。
王崇古进一步说道:“有的时候,越是劝他放弃,他越是不肯,例如这个田亩,朝廷无论是减租公卖放领额田,都是要人命、提都不能提的事儿,但是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呢,劝农桑。”
“朝廷也是劝农桑,越是重视农务,遮奢户们就会觉得,这是让他们当牛做马,反而越不愿意再兼并,甚至愿意让出土地了。”
朝廷此时越是劝农桑,这些遮奢户们,就会觉得老爷们把天大的好处往自己兜里揣,官厂团造如火如荼,开海海贸如日中天,却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地里打滚,遮奢户们自己就会想方设法的进入手工作坊,甚至是机械工场里了。
这些资产投入需要银子,而且持续不断的投入,田亩是可以置换银子的。
王崇古的田亩回收计划和张居正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但做法却南辕北辙。
“王次辅怎么想到这种招数的?”朱翊钧听闻之后,满脸不敢置信,他都打算暂且放弃了,等生产力进一步提高后再谈此事,结果王崇古搞了个暗度陈仓之法。
王崇古特别了解陛下,陛下不是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比如当初所有人都觉得杨博和张居正交换结束后,刺王杀驾案就彻底落下了帷幕,却没想到,张四维被族诛,张四维本人被做成了标本;比如当初所有人都以为隆庆议和,已经了结了和北虏的恩怨情仇,但陛下还是遣京营,把俺答汗抓到了京师斩首。
这就是眦睚必报的皇帝陛下,陛下,从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个时候,劝说陛下收回了想法,陛下只是暂时按下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日后一定会继续推行。
这也是张居正带王崇古过来的原因,王崇古提供了另外一种解法。
王崇古他是怎么想到这种诡异的法子?他满是惆怅,略感无奈的说道:“家里有个不省心的逆子,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要做,现在放开手让他做了,他反而什么都不敢做了。”
王谦的确是大明头号逆子了,仗着自己一人继承家业,那真的是行事百无禁忌,越是不让做,就偏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