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感应,就是天和人是相通的,互相感应的,天能干预人事,而人亦能感应上天,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就会出现天人示警,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灾厄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则会降下祥瑞。
这一整套的理论发端于先秦的诸子百家,比如墨子就有天罚篇,专门论述各种天象和人事之间的关系,经过董仲舒的总结归纳发扬光大,而这种天人感应的学说,随着时代的发展,扩展到了整个社稷层面。
凡君事天不诚、臣事君不忠、民事官不敬、庆赏罚不当、忠良贤不用、奸邪妄盈朝、流谗佞塞路、征敛掊尅兴利、鼎建靡费天下、刑狱戮冤滥等等,都会上干天和,招致星变。
比如隆庆六年到万历元年的客星,也就是超新星大爆炸,被解读为张居正这个妖孽要威震主上,客星犯主座,到了万历五年,一颗超大的彗星,带着尾巴来到了可观测的范围。
朱翊钧回到宫中,还没用完晚膳,这第一道奏疏就已经到了朱翊钧的手边,首辅吕调阳按照天变的惯例,上了一道奏疏,这道奏疏就是老掉牙的言论。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君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君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凡天变,过度乃占,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天下无之。
天心仁爱,国家有了失道的危害,老天爷就会出灾害来谴责告知,如果皇帝还不幡然醒悟,就会出怪异警告,如果还不知道改变,这失道就来了。
吕调阳其实不想上这道奏疏,无论是日食、月食,其实都是一种天文现象,和人间的灾厄关联不大,更不是什么天人示警,这一点吕调阳也很清楚。
但是他作为首辅,在天象有变的时候,又不得不上这么一道奏疏。
朱翊钧很清楚,一整轮的天变奏疏,都会涌入内阁,而朱翊钧必须要专心处理此事。
不出所料,奏疏如同瓢泼大雨一样涌进了内阁,而后送到了皇帝的案前,朱翊钧面对如同小山一样的奏疏,第一次理解了万历皇帝不想批阅奏疏的心情,这些奏疏里的内容都是些陈词滥调,让皇帝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厌恶,内容无不是让皇帝反思。
张居正曾经告诉过朱翊钧,这就是贱儒的手段,将一切的美好击碎,让一次次的失望逐渐累加为绝望,最后达到他们的目的。
上一次客星出现,张居正上奏疏,请皇帝修省,一直到第二年客星离去之后,修省才结束。
而这次的大彗星,更是给了朝臣们各种理由,各种奇葩的要求都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内容就是反思,反思张居正当国至今的新政,反思张居正的任人唯亲,反思皇帝自己的杀虐行径、聚敛兴利等等。
这些内容,朱翊钧全都画了个x,算是批阅了奏疏。
“这些贱儒从大明初年到现在追求的东西都没变过,就是让朕垂拱而治,让朝廷少管闲事,就是嫌朝廷管的太宽,觉得胡元的统治才是无为而治的典型,是天下向治,他们这样斗赢过几次,现在还想这样赢!”朱翊钧拍着桌子指着地上一堆扔的哪里都是的奏疏,气呼呼的说道。
胡元的统治,在朱元璋下令编纂的皇明祖训里写的很明白,元以宽纵失天下。
而贱儒喜欢讲宽纵和宽仁的概念模糊化,变成宽这一个定义。
在胡元统治之时,朝廷什么都不管,整个天下处于一种只要纳足了摊派,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贱儒从明初开始一直到明末,孜孜不倦的追求,朝廷不要管,放任自流,当然到了大明,不能说我大明缙绅无不怀念胡元,所以就包装成了无为而治,将黄老之说的无为而治,曲解为了什么都不做。
贱儒赢过几次,道爷的后二十五年,就是贱儒们胜利之后的结果。
“贱儒!”朱翊钧指着那一堆奏疏,咬牙切齿的说道。
“万太宰上了本奏疏。”张宏知道皇帝在发火,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万士和的奏疏拿了上来。
朱翊钧正在气头上,猛地打开了奏疏,看了两行,才眨了眨眼,不确信的又看了几遍,才确信了万士和的这本奏疏和其他的货色完全不同。
“哎呀,万太宰真的是适合在礼部,在礼法这块,拿捏的死死的。”朱翊钧终于露出了笑容,万士和在奏疏里,和贱儒的想法,完全不同。
贱儒言天人事应,荒谬者也。
在董仲舒和历代儒家的天人感应学说里,最严重的便是日食,臣子敬畏君王,忠君体国无任何私心,就不会有日食了,如果主弱臣强,则君臣之道尽丧,就会出现日食,但是这完全是荒谬的言论。
万士和查遍了汉书,发现汉景帝的时候,君德臣贤朝堂清明,天下无恙,结果十六年的时间,发生了九次日食,而到了王莽篡汉,强臣窃国,这已经是君臣之道沦丧之时了,但是在二十一年的时间里,仅仅发生了两次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