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居正当国,你一句不说,只喊陛下圣明,是不是想偷懒?
现在当国的可是你张居正!
“臣惶恐。”张居正看着曾同亨说道:“你能读史,陛下很高兴,因为陛下不想看到理学、心学化史学,这样不读史,是读不明白道理的,而你所问的问题,就在题面之上,勤政楼宴请。”
“人情历来如此,有初克有终故、有始治而终乱,由圣而入狂者众,所以,自古圣帝明王,都是兢兢业业日慎一日,盖虑克终之难也。克终太难,半途而废易。”
“玄宗不能常持此谨慎勤政之心,故及于乱,当时张九龄在开元中时,就知禄山有反相,欲因事诛之以绝祸本,玄宗不用其言,及乘舆幸蜀,乃思九龄直言先见之明,悔之晚矣,遣人至岭南祭之。”
第一百八十三章馁弱则懦,此诚君王之戒(第2/2页)
朱翊钧接着说道:“悔之晚矣,悔之不及。”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不说前代,今亦如是也,即我世宗皇帝,嘉靖初年,于西苑建无逸殿,省耕劝农,欲以知王业艰难。又命儒臣讲周书无逸篇,讲毕宴文武大臣于殿中,如此二十载,兢兢业业,日慎于一日,未曾有变,天下已有雍熙之景。”
“然至其末年,崇尚焚修,圣驾不复临御殿中,徒用以誊写科书,表背玄像而已,昔时勤民务本气象不复再见,而治平之业亦寝不如初,夫以世宗之明,犹然有此,以是知克终之难也。”
“道阻且长,此乃天下万物无穷之理之同,馁弱则懦,此诚君王之训,陛下,臣僭越斗胆,请陛下以克终之难为诫。”
光秃秃的皇极殿内,张居正批评了大明世宗皇帝嘉靖,说他二十年如一日,本为天下明君,大明有中兴之景象,但是晚年了,只知道玄修,而且还直接点名批评世宗皇帝丧失了面对困难的胆气,更加直接的讲,张居正批评世宗皇帝是馁弱则懦的懦夫。
张居正的批评可比海瑞那本《治安疏》来的直接而干脆,甚至连那些个夸奖的话都没有。
“先生言过了。”朱翊钧提醒张居正,不要什么都讲,什么都讲,只会害了你!你说得对,但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世宗皇帝在的时候,你不说,世宗皇帝走了,你开始指指点点了,你还说老道士是懦夫,你自己还不是个胆小鬼?有本事当着人面骂!
看看人家海瑞!都是当面输出。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此乃臣嘉靖三十二年上奏所言,世宗皇帝震怒,叫臣到御前,怒斥狂生,问臣:独尔一人忠,良,贤哉?臣答曰:臣只大明之臣,责难陈善乃臣之职分也。”
“世宗皇帝乃是不世聪颖之人,听臣所言,挥手任臣离去。”
朱翊钧眉头一皱回忆了片刻摇头说道:“朕读了国史实录,为何无载?大宗伯,不是,万太宰,朕读漏了吗?”
万士和出列俯首说道:“陛下并未读漏,此《论时政疏》血气壅阏之一疾,臃肿痿痹之五病一篇,其中略曰。”
“略曰?”朱翊钧一愣。
“就是国史实录简略记载了这时政疏的内容,而非全文,不是陛下看漏了,是本来就是略曰,至于元辅所言真假,臣不知。”万士和再俯首说道,他负责给小皇帝注校国朝实录,张四维为佐贰官,张四维没干活,觉得没什么功劳。
万士和当时因为读史不精,也因为朝中理学、心学化史学的风尚,对国史了解不多,屡屡出丑,他有羞耻之心,故此读完了厚重的国史实录。
万士和已经是瘸子里挑出来腿脚比较好的人了,至少他有羞耻心。
张居正俯首说道:“彼时徐阶在朝,高拱亦在朝,高拱今天入京,陛下若要问,可问询一二。”
“缇帅,去问。”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让赵梦祐问个清楚,他不是不信任张居正,这涉及到以后修史和张居正身后名的事儿,马虎不得。
马自强对着侍郎耳语了几声,侍郎匆匆而去。
很快赵梦祐回来俯首说道:“陛下,新郑公说…说…”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朱翊钧看着赵梦祐,难道还有隐情?
赵梦祐深吸了口气说道:“新郑公说:元辅以前脾气比我还臭,被世宗皇帝训诫之后,执意离去,世宗再问起时,元辅托词生病,已经挂印而去,气的世宗皇帝令人逮其回京。”
礼部侍郎回到了殿上,当然这皇极殿就剩下一个门槛了。
“陛下,旧案已经寻到,此乃元辅当年所上奏疏。”马自强找到了当年的原本,递给了张宏。
这本奏疏已经泛黄,上面还有些积灰,打开之后,里面的纸已经变脆,但是内容和刚才张居正所言,没有多少差别,而且骂的更难听…
今天张居正已经非常收敛了。
张居正以克终之难、馁弱则懦,让嘉靖皇帝振奋些,勇敢些,上面还有嘉靖皇帝的批复:狂生耳不知事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