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支针剂注射完毕, 黄聿之结束留院观察时,蒋逢玉正在地下冷藏药储间清点库存。
约莫半小时以后,全库记录更新至当天,蒋逢玉搭乘专梯回到一层配药间。
和她在周三搭班的就诊信息处理员坐在对面的玻璃小窗内, 听见响动后抬头, 懒懒散散地朝她扬扬下巴:“有人给你留了东西。”
信息处理员抻长两条胳膊打哈欠, “不是内部工作人员, 我就没让人进你那屋,统统放在外面杂物室第三层柜架上了。”
蒋逢玉依言往杂物室的方向走, 门一打开,虽不至于灰尘遍布漫天飞舞,但确实也杂得触目惊心。
早不知道哪一年开始订阅的纸质老版新闻报纸和花皮医学杂志期刊被摞成厚厚几大叠,清扫工具、公共区域日用品混在一起,唯一称得上干净的只有被特地清出来放置临时物品的第三层铁皮柜架。
看见那上面放着的东西后,蒋逢玉反应过来, 处理员说‘统统’, 那意思就是不止一样。
一瓶贴着歪斜字条的常温营养补充水剂,一大捧棕褐色的精美花束,以及一只烫金滴蜡的信封。
蒋逢玉摘下那张纸条, 其上字迹清晰隽秀。
【注意休息。】
如果她没有记错,头一次在餐厅花园外见面时, 她随手买了打算送给黄聿之却没被接受,最后仍然自己喝下的水,就是这个牌子。
蒋逢玉找偏注意点, 摩挲着瓶身去想, 黄聿之大概不喜欢薄荷。
他记得她送他的是什么, 却有意换了种口味。
活着活着也是等到他来送水这一天了。
蒋逢玉颇有点感慨, 感慨完了只觉得习惯这玩意确实可怕,人也确实是骨头贱。
她活了二十来年什么时候干过倒贴送水这事呢?
从来没有的。
就这么一回。
给她送水倒贴的人那么多,她又什么时候往心里去过了?
也就这么一回。
送水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它所代表的深层含义。
以送水为代表的万千讨好行为,有着共通的内核。看似掏心掏肺付出一切,其实从来没问过别人到底是否需要,也没考虑过是否会对别人造成困扰,只是一味地、不容反驳地给予。
绝大部分心身功能健全的人都不会被这种无意义的自嗨行为打动,不过心身功能健全的人到底是少数。
市面上被设计出来的攻略类型游戏之中,男主们多多少少都沾点不治之症,心理层面上的那种,要么偏执,要么冷漠,要么白切黑,要么桀骜不驯。
这种角色往往已经具备一切狂拽酷炫霸的关键特质,不要钱一样组装在一起的要素令他们看起来无懈可击,几乎难以接近,靠近的契机,即薄弱点,因此至关重要。
弱者因克服天性顽强拼搏而获得称赞,反过来,强者因罕见露出的脆弱面获得全心全意的偏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心病难医,所以一批又一批性格各异的小太阳们前仆后继,靠锲而不舍的付出企图感化受伤的狼人男主。
很久以前这还不被叫做舔狗,人们称之为‘天生一对’——他很缺爱,恰好她热衷付出,擅长驯养。
没吃过好东西,没得到过正常呵护,病狼早晚都会被只绕着自己转的太阳打动。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这种策略是能够奏效的。
只可惜后来‘狼晒太阳’计划被滥用,过头的东西像批发,难免廉价。
对于不在病狼范畴内的男主而言,无条件的倒贴是困扰,是自作多情。
因为足够高自尊,所以不需要靠别人有意为之的低姿态来满足无谓的虚荣心,不用到考虑未来那一步,笨拙而鲁莽的示好者已然被排除在外。
真心也按类归置,太轻易得到的会被人随随便便丢进最底层抽屉里,某天想起来了,捡起来吹吹灰,把玩片刻,重新关进照不进光的狭窄空间内。
而狡猾善变的、锋利割手的,让人心甘情愿吃尽苦头后剖出来双掌捧起的那类真心,似乎才具备较高的收藏价值,才拥有柜子最顶层水晶展览格的永久居住权。
按照她所了解到的、亲身体验过的一切线索来看,黄聿之无疑不是病狼,倾尽资源的鼎力培养辅以与生俱来的绝佳天赋,他的人生再风光不过,他是天之骄子,他有一整面展览柜,里面全是别人虔诚奉上的真心。
蒋逢玉所给出的那些,此前一定有人已经给过,也许程度比她更深。
他不在乎,因为得到的太多,所以一场不落地去看比赛、送饭送水、嘘寒问暖无法打动他,所以一直到六月上半,他大概仍然把她归在‘可以逗一逗’的追求者之列,挑剔地审视、检阅,评估她的特殊之处。
他对她态度的微妙转变发生在校泳联赛结束后,那时她被这看不到头的攻略测试任务折磨到牙痒,短暂地停住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