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臣的心情不太美妙。
在这地方,洗澡是最不方便的事情之一。
所谓的单人浴室,也只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木桶。想洗澡需要提前很久做准备,由仆从抬着水盆不断地烧水、加水,效率极低。
他忽然理解了香薰蜡烛和医生必备手杖的重要意义。
太臭了,必须速战速决。
殷臣用手杖边缘戳了戳腐败的尸体,低声问:“神父?”
“孩子,我在。”
苍老的声音从尸体深处传出。殷臣能听见他溃烂的喉管在轻轻震颤。
镶嵌着黑曜石的蛇纹木手杖上抬一寸,戳在尸体泛黄的肋骨上。殷臣垂眸:“你是怎么死的?”
“孩子,我还活着。”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殷臣稍稍用力,手杖径直穿过腐败的皮肉,顶在了忏悔室另一侧的木墙之上。
“□□死亡,并非死亡。
“上帝赐予的惩罚,如圣泉将我包裹在母亲温暖的子宫……
“我的灵魂,永存于世,救世济民……”
说得真好听,但殷臣不太信。
他怀疑这位神父,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自动应答机。
但绝对不是普渡修女的手笔。
否则,修女不会轻易离开,独留他一人在教堂探索。
既然如此,古板严肃的修女会骤然发狂,如野兽般囫囵撕咬人体最为污秽的部位……是真的出自于她本意吗?
也许她也是被害者。
殷臣忍着恶心,提起油灯,将尸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手段很隐秘,他没有找到任何不属于人体本身的神秘学物品。
符文,宝石水晶,徽章,铃铛……都不存在。
他只能听见神父的低笑,斥责他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再会,神父。”
殷臣拿起手杖,将狭窄木门重新合拢,压低帽檐,转身离开。
他离开了疯人院,来到一家由珠宝商与教会共同开设的私人浴场。
花费重金,独自享受地下温泉的沐浴。
不洗干净这一身臭味,绝对不能回家。
*
“什么,去洗澡?”
宋葬瞳孔地震。
这大中午的,还没到午饭时间,殷臣怎么突然跑到外面去洗澡了?
“是的,先生,”管家微笑回答,“老爷吩咐,我现在去领取您的绘画工具,他会在午饭后回来。”
“这样啊,麻烦你了,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发现了一具腐烂多日的神父尸体,很臭,您不会想要闻到那些味道的。”
“……懂了,我确实不想。”
宋葬笑了笑,没再纠结。
如果真有危险,殷臣自然会和他提前说一声。
宋葬安心地低头继续临摹,而管家先生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了
。
徐蔚然就坐在门口,去完全没发现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甚至听不见一点开门的响动和脚步声。
徐蔚然心头惴惴,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和宋葬打好了关系。这人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变态……
屋里归于平静,壁炉里燃烧的木柴跳动着,羽毛笔摩擦的声音有些嘶哑。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徐蔚然蓦地起身:“谁?”
“咚咚咚——”
声音依旧轻缓,叩门人却保持着缄默。
没有猫眼,他们无从知晓门后站着何人。
宋葬脸色微白,小声对徐蔚然道:“殷臣说过,别开门。”
“……好。”
徐蔚然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轻缓的叩门声仍在继续,速度与频率高度一致,机械性地反复敲击,听着实在扰人心烦。
他抿了抿唇,看向地毯下足以透光的门缝,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趴了下来。
殷臣只说不能开门,可没说不能从门缝偷窥。
侧脸贴在地毯上,徐蔚然睁大眼睛,努力借着窗外日光向外观察。
一双黑色皮鞋,微垂的黑色西裤。很干净,鞋子皮色光滑油亮,没有雪水融化留下的脏污。
显然,这是上等人才能享有的高级皮鞋。
徐蔚然悄然放松几l分,正想爬起来和宋葬吐槽,瞳孔却骤然缩紧。
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眼睛。中年白人,淡金的眉毛和睫毛在岁月中逐渐褪色。
像宝石般深蓝而温柔的眼睛,眼尾有几l条淡淡的细纹,更衬得人气质和蔼。
他温柔如水的目光顺着门缝流入室内,与徐蔚然碰在一起,似乎还隐约带着些许笑意。
“你,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