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温暖了小小的木屋。
虽然姬萦身上穿的衣裳很是眼熟,屋里也到处可见马车里的用具,但少年很是体贴地没有发问。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赏心悦目的玉瓶。
姬萦大半年没见过活人了,更别提和人说话。就算是为了人不发疯,平日里也要对着那些花鸟草木说一些话,假装它们能听懂。现在有真正能听懂她话的大活人,姬萦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徐夙隐。”
少年缓缓开口,像一把剑正在出鞘,那冷冽而悦耳的声音,让姬萦心中莫名一动。
“之前的事,说来话长。”
姬萦还想听他说话,格外体贴道:
“那你慢慢说,渴了这里有水。我早上刚从溪里打回来的。”
片刻后,少年再次开口。
“一个月前,我父友人在滇州病逝,我是家中长子,无力脱身的父亲便令我前去吊唁。自出滇州,我就察觉有人在沿途追踪。后来果然遭遇埋伏,车夫跳车逃走,而我驾车时不慎中了一箭……”
再之后,他虽甩掉了歹徒,却因身上鲜血引来山中饿虎,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他在饿虎追赶下驱马冲向山崖,却不料死里逃生,被姬萦所救。
姬萦没问为什么有人要杀他,她对此不感兴趣。
“我叫姬萦,被我发现,还算你有几分好运气。”她说。
“这里只有你一人吗?”少年问。
“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
姬萦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向锅里翻腾的块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因为我家里人都死了。”
少年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
“抱歉。”
“跟你没关系。”姬萦复又开朗起来,“你多少岁啦?”
“十四。”少年看着她。
“我十一了。”姬萦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说道。
她用干草包着土锅滚烫的把手,将汤和食物一人盛了一碗。
“……多谢。”少年接过粗糙的小碗。
他的目光随着姬萦的手移动,哪怕姬萦的手已经落下,徐夙隐的视线还是在她的手上。
“这是怎么弄的?”少年轻声说。
姬萦看了双手一眼,明白他在问什么后,不以为意道:
“荨麻割的。”
“为什么要去碰荨麻?”
“做衣服。”少年还未取得姬萦信任,她随口撒了个谎。
少年不再开口,小口抿着刚出锅的热汤。
姬萦知道自己的手不能和千金小姐相比,但山寨里的儿女,本来就不在乎皮肤是否柔嫩。
他们每天思考的,只有如何活下去。
就像姬萦此刻一样。
……
少年苏醒后,伤势渐渐好转。
两人同吃同住,姬萦也知道了更多少年的身世。
他是官宦世家的大公子,生母原是府中乐姬,怀他时意外早产,他一直体弱多病。
徐夙隐,少年在篝火旁用树枝写下他的名字。
姬萦也用树枝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他看着自己的名字沉思的时候,姬萦也在思量他名字里的意味。
比起徐夙隐,她还是幸运的。
至少她的名字是母亲和大伯父一起想的。
他们从未希望过她夙隐人间。
姬萦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只说家中剩自己一人。至于为什么会被困在天坑,她想好了说辞,但徐夙隐并没有问。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他不是不想问,而是聪敏地选择了不去问。
在问了“如何出去”,得到“出不去”的答案后,徐夙隐也再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姬萦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被困的焦虑和烦躁。
他平静养伤,平静进食,平静望着窗外,平静等着姬萦每日回来。
身体稍好一些后,他揽过给自己伤口上药,更换布条的工作,姬萦用不着再准备一日三餐,因为他会先一步做好这些事情。第一次吃他煮的野菜块茎汤时,姬萦自己都惊呆了。
因为和她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于是,姬萦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只剩下溪边捶打荨麻,再拿回来梳理晾晒。偶尔运气好,她留在溪水里的陷阱会有一两条小鱼,她把小鱼带回小木屋,刮鳞打理,掏去内脏,晾晒成肉干。
徐夙隐会坐在一旁沉默观看。
第二次带回小鱼的时候,徐夙隐就会照着她的样子,将一切料理得整整齐齐。
渐渐地,姬萦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脱离孤独后,她才发现,原来孤独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