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贪生怕死, 堪为霸王?”
在之后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他一次次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扪心自问——你堪为霸王?
不堪!
不堪!
不堪!
声声呐喊在心底回响,犹如沉重的铁锤, 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灵魂。他整日酗酒, 妄图借那一时的混沌来逃避永生难以磨灭的自责。然而依然不够, 于是沈胜从人间消失了。
他毅然决然地斩断了曾经无法割舍的那条腿, 也斩断了沈胜在世间的一切荣耀与羁绊。
从此,世间再无沈胜, 只有断了一条腿,以一本破破烂烂的伪孔氏族谱坑蒙拐骗为生的孔瑛。
“后来,我捡到了一个险些被饿死的弃婴,便是后来的孔会。有了孔会之后,我不再四处漂泊,最终回到了青州城外的十万大山, 就此安定下来。”
沈胜神色渐渐沉静, 仿佛又用孔瑛的身份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堡垒,将那些属于沈胜的痛苦记忆和激烈情绪统统隔绝在外。
他慢慢说道:“江山人才层出不穷,现在已不是沈胜的时代了。我听说过你的事迹, 远比沈胜的更加传奇,即便没有十万大山的山民, 以你的活票之法,早晚也会征到足够的兵源。我坦诚以对,只愿你能够同情一个迟暮老人唯一的祈求——回去吧, 不要再来打搅老朽的平静。”
姬萦在心中思量此事利害, 半晌没有说话。
黄豆一般大小的光亮在这简陋的茅草屋中摇曳不定, 沈胜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但请恕我难以从命。”姬萦说。
“为什么?”
“十万大山的兵源我想要,你——我也想要。”姬萦的目光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世间想要沈胜的不止你一人,但他们都没有如愿。”老人冷笑一声,含着嘲讽道,“你更不可能如愿,因为你来的时候,沈胜已经死了。”
“留在世间的,只有一个残疾而酗酒的糟老头子而已。”
“要是我一定要你效忠于我呢?”姬萦站起身来,郑重而严厉地俯视着沈胜,目光如炬。
孔老闭上眼,将手中那破旧的酒碗抬至长满胡须的唇边,仰头一饮而尽。这么多年在社会底层的挣扎与堕落,让孔老熟练地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他无所畏惧地冷笑着说:
“我只是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老无赖,我倒很好奇你如何让我一定来效忠你。我孤身一人,没甚好失去的,哪怕你以孔会的性命要挟,那也只是孔会的不幸罢了。”
“大不了,在他遇难后,我拿这条贱命去赔好了。要想让我就此屈服,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看孔老的神情,绝非逞强之态,他是真的能够做出这般决绝之事。
眼见来硬的或许不行,姬萦迅速转变了策略,她嬉笑着坐回擦得发亮的板凳,说:
“我想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效劳,若是强来,结成仇家岂不是与我所想背道而驰?”
孔老再次冷笑,不屑道:“你还是绝了这心思吧,沈胜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人间。孔瑛这个老头儿,只想在山林里平淡地过完余生。”
“沈将军,你自甘堕落,与流民为伍,扯着半本假族谱冒充孔氏族人,想必不仅是为糊口维生吧?你作践自己,好让内心的愧疚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你认为你害死了茉娘,所以没有资格过好余生。”
孔老喉咙骤然收紧,所有的言语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以尖利如刀的目光射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姬萦。
“世人皆在多方战乱的侵扰之中,唯恐过了今日便没了明日,他们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可你却以孔老之名,躲在深山之中,饮酒潇洒,独善其身。膝下还有一名孝顺的义孙为你养老送终——沈胜,别人可以忘记这个名字,唯独你不可以。你可以假装孔老,却不能真的把你当成了孔老。”
沈胜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姬萦。
“我想要一个心甘情愿为我效力的沈胜,而不是整日自欺欺人的孔瑛。我想与你订下一个君子协约,如果你愿意,我今日立即撤军,并且无条件释放孔会。”
不知是哪个字点醒了神情惶然的沈胜,他定下心神,哑声道:
“你有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就是释放孔会后,你不得再插手我们与十万大山流民之间的战争。”姬萦说。
“仅此而已?”沈胜难以置信。
“仅此而已。”姬萦说,“我们可以打个赌,我赌你不出一月,便会自愿前来效忠我。”
“不可能。”沈胜断然拒绝,语气坚决。
“可不可能,一个月后便会分晓。”姬萦站起身来,“我现在下山,告诉他们不必围山了,我不用担心后背会遭敌吧?”
沈胜说:“既然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