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看了看马匹和车辆,四周鸦雀无声。
他从车上取出弓箭和放在车厢夹层里的一把长刀,也走进了蒙古包。
蒙古包里面的灯都摇曳跳动着,六爷每个灯挑了挑灯芯,更亮了些。
四哥听见六爷进来了,睁开眼睛,他只睡了一会儿,对六爷说:
“你睡吧,我看着马”。
六爷说:
“你们睡吧,我还不困,后半夜,你再替我。”
六爷确实不困,他还没有睡意,他想起了很多事,还有明天可能要发生的事。
他感觉不会这么简单,他很相信他的预感,总感觉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可是又想不起哪里反常。
这样荒郊野外,他们还带着一箱子金条,外面三匹马,晚上总要有人照看着。
四哥答应一声,侧脸睡了,他知道六爷说了,就没必要再坚持。
他也要养好精神,还要白天赶车。
黑炭喝点酒已经睡得很沉了,发出微微的鼾声。
六爷看了看黑炭,少年时候多好,无忧无虑。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候,想起一路走来,走过的关山重重.....
万帐穹庐人醉,
星影摇摇欲坠,
归梦隔狼河,
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
解道醒来无味。
六爷坐在蒙古包里,对着窗外的夜空,想起了纳兰容若的这首如梦令,不自禁的念出声来。
老李看六爷没睡,他也坐起来,坐在了六爷身边,两人低声聊了几句从前往事。
六爷对老李说:
“你回乡下也没有意思,自己一个人,还是和我一起去南方转转,然后回京城生活,店里也需要人照看,我们正好一起出去走走。”
老李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可能这些年的打击和山里的生活让他没了斗志,也磨平了棱角,以为后半生就昏昏噩噩的等死了。
这次和六爷出来找常子,遇见这些人,发生这些事,好像找到了一点从前的信心。
心里已经熄灭多年的火慢慢开始复苏。
他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只是这些年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的雄心。
“我跟你走。”老李心一横说。
“这些年,你还一个人么?”老李问道。
六爷点了点头,天已经不冷,靠近马厩的一侧窗子没有关,他看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
两人低声聊天,都有些感慨。
半夜,四哥准时醒了,他笑呵呵的拿起六爷给他的怀表,指着表针对六爷说:
“你看,我多准时,说几点醒就几点醒”,六爷笑笑。
四哥这些年跟他出生入死,走遍大疆南北,性格一点没变。
而且不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四哥都能睡得着。
四哥对他也非常忠诚,一直把六爷当大哥看,鞍前马后。
当然,六爷肯定对四哥也很不错,大哥,并不好当。
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尤其人心。
四哥从没有忘,二十多年前,他八岁的时候,在济南他快饿死之际,六爷给他的那个馒头。
四哥出生于山东济宁府,家中排行老四,前三个哥哥都没有长大就夭折了。
他出生后,父母对他非常疼爱,父母还是习惯喊他小名老四。
七岁那年,他家乡发大水,大雨几昼夜,水患之地,房屋坍塌,路能行船,百姓流离失所,人畜冲走无数。
因为靠近黄河,山东经常水患。
当时清政府腐朽,治理河道的钱被官员层层贪污,主管部门又不积极预防。
各级官员也不懂亡羊补牢,未雨绸缪,以至于一发大水就灾难不断,民不聊生。
看来任何天灾受难的都是百姓,而自古天灾多因人祸。
大水之后多有大疫。
次年,
山东省内瘟疫流行,四哥的父母逃过了水患,没有逃过瘟疫,不幸双双去世,乡人帮其薄葬山野,四哥成了孤儿。
一个八岁的孩子开始讨饭为生。
当时百姓人人温饱都不好解决,哪有余粮接济他人,他饥一顿饱一顿的走到了济南府。
四哥两天没有吃饭了,路上野果都已经难寻,偶尔路边田野能吃到几只蚂蚱,也不够填牙缝,他才八岁,河里有鱼他也抓不住,他就靠着河水来充饥。
水,灌进肚子的时候确实会让饥饿的人精神一振。
但是秋天的太阳光很毒,太阳一晒,瞬间他眼前一黑,眼冒金星,虚脱了倒在路边。
他昏昏沉沉,靠着残存的精力,慢慢的支撑着身体,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