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雇主是个臃肿的男人,说是雇主,也就是单纯通过金钱交易连接起的关系,经由流星街的介绍,他来到这里,男人的爱好之一是将人当成宠物饲养,这能给他观察和实践的机会,不过当他第一次到来时,男人的年纪已经很大,很快就要死去,在当时,正是盛极后的衰亡来到前的时刻。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不知天气的那日,有很多个她,被关在阴暗的牢笼里,活着还是死去,他不知道。熟知情况的家伙带着他走过牢笼中间,湿漉漉的地方只有两人的皮鞋发出声响。
“处理掉。”这人对他说:“这是你的第一项任务。”
从这时开始,他讨厌起事后处理。
没有生息的,令他了解了人体的所有,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个样,很快腐朽然后被吞噬。血放干净,之后是肉,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屠夫,在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觉中逐渐开始适应这份动物本该有的腥臭。
从有形到失去自身的形状,他于日日夜夜中不知丢掉了多少骨头,到能清楚洗多少遍手才能清楚掉这份气味时,他第一次听见尖叫。
用狰狞来形容,太过平凡了,有一个瞬间,他的胸口是痛的,是想起了逝去的同伴。还是个女孩,如今眼前的则是个男人。
随着年龄增长,人会变得既坚强又软弱,痛苦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他也想起自己曾多少次试图捕捉从未听到过的女孩的哭喊。
他呆在旁边,等着“处理掉”,扔到他脚边的则是一把匕首。
“剩下的你来。”
雇主的真身还未见到,他偶尔会被允许去到街上,美其名曰是放松放松,实则是被带去存在叫人上瘾东西的地方,他不感兴趣,他人带着蔑视看他虽叫他不快,总归摆摆手让他离开,因而他便能坐在靠近海边的地方,一边吃甜到发腻的冰淇淋,一边仰头望着绿叶飘扬。
夏季,在猛烈风暴来临的时候,就连建筑也仿佛和这个世界的生灵一起,共同晃动,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无论是否在遮蔽之下。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他喜欢也憎恨巨大的力量,但也不止是他,恐怕他所有能称得上“同伴”的人们,都是如此。
雨水和水龙头里的水相差得并不大,它们哗啦啦落过他的手掌,会叫他安下心来。
他学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做好清洁,更重要的是如何叫人发出最痛苦的尖叫。
就这样有一天,他被带到了一个房间,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雇主,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平庸的老头。
这个世界充斥着老头,从无人光顾的流星街到旅游胜地帕特,都由老头占据着大量空间。
素未谋面得老头开口:“听说你做得很好,不错,不错……”
他没有回应。
“以后,你就跟在我旁边吧。”
他第一次解剖了鱼,在游船上,代替刚被杀死的厨师,呈上了一份晚餐,他忍住了,没将这些捧腹的食客们一起扔到海里去。
与其说约定的时间未到,不如说他还未完全看清这个世界。
表面上如此悠闲的时光,都是靠背地里的肮脏撑起,他见够了无法暴露于光下的,准备看完这份鲜亮再走。
她就在这时出现了。
和从前百十个她一样,或者应当说,他认为她会和那些她一样,最终坠入黑黢黢不见五指的牢狱中,当她从白色面包车里被拽入厅堂,她们之间相互围绕,窃窃私语、高声尖叫,扯掉的眼罩下是同一种目光,解开的锁链没有催动一双脚步迈开。
“你们谁愿意做一个?”
他的雇主甚至不会通用语,需要靠他人传达。
瑟瑟发抖的人和兔子一样,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攥紧了的手,正如他并未察觉自己的神情毫无变化。
走上前的是她,能从她胸口的起伏看到她的紧张,在这份衣不蔽体下,所有人都试图蜷成一团,她的身体却是挺直了的。
她走上了前,一言未发。
他的雇主敲打了下椅背,说:“很有勇气,问她——”
“你选择现在就死去,”翻译说,“还是献出你身体的部位后活着。”
没有一个,是好的选择。
恐惧袭向所有人,包括环绕在两边的人们。在莫大的力量之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是位于帮派中的流星街,这令他感到痛苦,更多,当然,是愤怒。
“我不知道……”她咀嚼着言语,对翻译说:“请您替我传达:我不知道迄今有多少人被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想先确认,我的选择一定会被满足吗?”
她太过大胆,因而显得鲁莽而愚蠢。
翻译传达后,换来雇主的点头:“当然。”
“谢谢,”她用格外礼貌的语气回复,“那么拜托你转达,我——”
我选择四肢健全,健康地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活到世界毁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