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并没有女子的声音响起,直到后头才开始有些污言秽语传出。
陆玮没有听这种事的习惯,故而站得远些,只隐约听到女子的声音,但最终都会被男人满口荤话盖过去。
院内的陆玮都听不太真切,更别提此时正在隔壁院落的子书岁了。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子书岁正找了间厢房换衣裳,那间厢房内的衣裳是偏黑色,半黑半白的长裙上犹如一幅水墨画,她换上衣裳,又将腰带绑得紧了些。
离去时,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面具上,应该也是为宾客所备。
想到两刻钟前,听到的那些信息,她犹豫了会儿,想到齐妄此时有可能死了,她心中便有些烦躁。
那些官宦子弟与齐妄关系不好,倘若齐妄是与他们赛马时不慎坠崖,那些官宦子弟为了撇清干系必然不会主动替他求援,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子书岁知道自己早该同过去一刀两断,可她终是不忍齐妄惨死荒野,下了决心后,她伸手抽了个银色的面具。
走出门时,还抱着换下来的蓝色衣裙,和那件白色的狐裘。
子书岁一人正大光明地走出行宫外,将换下的衣裳放到来时的马车上,而后见四周无人注意,她悄悄地朝着山下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沿着悬崖边沿快步走去,一路走一路观察,直到发现某处泥土凌乱,似有重物滑落的痕迹,她才停下脚步。
先是折了根树枝,然后将根部插一截进沙泥中,她朝着陡峭的山崖纵身向下滑去,双手握着那树枝的一端,往下的一路留下了树枝划过的深深痕迹。
直到山崖坡度变缓,她才堪堪稳住身子,停下。
子书岁松开树枝,站稳,在四处寻找着齐妄的踪迹。
忽地看见一颗幽绿的翡翠珠子,她顺着珠子的方向,看到二颗、三颗、四颗……竟是翡翠手串散落了一地。
再往前,又是和田玉的项链、南红玛瑙做的手串、蓝田玉玉佩、腰带上撞碎的血玉碎片,还有他挂在耳朵上的青玉穗子……
根据着掉落一地的装备,子书岁有了方向。
但并没有去捡他的东西。
找到他时,他正昏迷地倒在一颗树前,前额磕在树上高高肿起一大块,里头渗着血,他那华丽的、镶嵌着流苏金边的青色锦衣和皮革大衣都被划出多道口子,已经不成样子。
连带着少年身上也是许多伤口。
子书岁蹲下,又怕少年突然醒来看见自己,毕竟作为侯府表小姐的自己,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于是她从腰间解下刚才拿来的银色面具,倒着戴在少年脸上,那两个眼睛的位置正好用面具挡住,然后她将面具的绳子系上。
又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动作轻又快地为他上药。
待他身上的多处伤口都上完药,这人却还没有醒,子书岁隔着面具轻轻地拍他的脸,“齐妄,能听见吗?”
面具之下的人,毫无反应。
她又喊了声,“齐妄?”
仍是没有反应。
子书岁垂了垂眸,再抬眸时她刻意沉下了音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甜美温柔,“阿涟?”
话音刚落,少年的手指动了动,他仿佛是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少年此刻意识迷迷茫茫,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堂一般,不太真实,已经许久没有人叫他阿涟了。
子书岁见他动了,心想他还是同从前一般无二,于是无奈地又轻轻唤了声,“阿涟。”
“嗯……”少年朦胧间,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喊他,可是好难,眼睛好难睁开。
黑暗之中,他听见对方说——
“没死就好。”
话音落下,他便觉得愤怒,他想反驳,却无法反驳。
对方好像还没离去。
似乎有什么落在少年的发顶上,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轻轻碰了碰。
子书岁弯腰,将少年的头顶上取下枯叶,然后直起身,又与他保持着距离,她俯视着他,像是在看曾经自己,“子桑涟,以后别这么冲动。死人的东西没有活人的性命重要。”
阿涟,子桑涟。
子桑氏是西凉贵族姓氏之一。
子桑涟的人生十六年里,没有迈出过燕京一步,众人皆知他叫齐妄,却无人在意他的真名。
子书岁蹲下身,将他朝自己背上揽,好在少年精瘦,不重。
她背着少年,消失在荒野中,一步步走向光明大道。
身后的少年意识朦胧中一直呢喃着,“姐姐,别离开我……”
子书岁听闻,脊背一僵,也不应他,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姐姐……”
少年一直呓语,子书岁走到大道上后,发觉少年的脑袋不安分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