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灵的儿子,按照我们全真道的辈分,应是永字辈。若是按照张家的辈分,则是月字辈。我该怎么称呼你?”姚裴问道。
闻听此言,无论是年轻道士,还是与他同行的女冠,都是脸色一沉,毕竟直呼姓名,等同骂人。姚裴称呼张月鹿的时候,都是青霄道友如何如何,而不是张月鹿如何如何。
不过这位年轻道士多少还是有些静气,沉声道:“在下张永焱,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齐玄素主动插口道:“好说,在下齐玄素,紫微堂主事道士。这位姑娘是在下的同窗,姓姚,单名一个‘裴’字。”
整个凉亭有了片刻的沉寂。
“原来是姚……小姐。”张永焱缓缓道。
姚裴道:“不要称呼我小姐,你可以叫我姚道友,也可以叫我姚裴,你刚才说我妄议道门,妖言惑众,不知是你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
张永焱沉默了片刻,主动服软道:“我方才不知是姚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姚姑娘见谅。”
虽然两人是同辈人,但他还没资格跟姚裴掰一掰手腕。
姚裴淡淡道:“同样的话语,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妄议道门,从姚裴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误会,是这个意思吗?”
张永焱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姚裴毕竟不是张月鹿,没有继续在这一点上深究,伸手一指张永焱身旁的众多女冠:“她们与你是什么关系?”
“都是些师姐师妹,一起出来赏景。”张永焱硬着头皮道。
姚裴面无表情道:“地师有意让我先从万寿重阳宫的辅理做起,主要负责整顿内外风气,希望张道兄不要让我失望。”
张永焱的脸色一白。
姚裴的目光落在一个十分青涩的女冠身上,又问道:“这也是师姐妹吗?”
张永焱迟疑了片刻,才道:“是……一位师侄。”
姚裴仍旧是面无表情:“道门不因言治罪,却会因行治罪,我相信张道兄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齐道兄,我们走吧。”
一旁看戏的齐玄素笑了一声,异常刺耳。
不敢对姚裴的发作的张永焱立时把齐玄素记恨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齐玄素,似乎要把齐玄素的相貌记在心中。
姚裴家世高,资质好,未来前途无量,我张永焱毕竟不是张月鹿,招惹不起这位姚家千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了。
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嘲笑我?
因为张教灵与齐家交好,所以张永焱也与齐家一众子弟交好,他十分肯定眼前之人并非齐家子弟。
如今的道门,虽然平等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真正落在实处的时候,世家子弟与万象道宫出身的孤儿,当真能够平等相处?
这就像儒门的“大同世界”一样,镜中,水中月,空中楼阁。
这些世家子弟的圈子是有门槛的,姓什么,老爷子是什么职务品级,祖上如何发迹,这很重要,这关系到你是什么来路的问题。若是新兴的暴发户,是入不得他们眼的。
至于如何界定暴发户,一般要追溯到玄圣击败儒门之前。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击败儒门之前就追随玄圣的人到了中兴道门后已经成了气候,一般都是居于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列。
在一些世家子眼里,击败儒门之后再加入道门的人是不值一提的,因为那时候道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马上就要夺取天下,算不得元老。
若是询问起祖上的事迹,又要牵涉到各种宗门和复杂历史。
打个比方,若是非李姓的其他姓氏之人说我家祖先早在天宝二年的时候就追随玄圣了,那就露馅了。因为天宝二年是玄圣最灰暗的这一年,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一场大变,盟友覆灭,仅他自己只身幸免,还失去了一身境界修为,李家内部也废黜了他的继承人身份,可谓是众叛亲离,玄圣不得不避世隐居长达四年之久,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追随一个废人?所以一听就是假的。
故而这种世家圈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就几句简单对话,要是没深入研究过那段历史,马上就会露馅,而大部分世家子都是无师自通。
其实这种门槛在正一道和太平道尚不明显,因为有张家和李家压着,谁也越不过这两家去,树立这种门槛难免有些可笑,而张、李二家甚至可以追溯到道门初创时期,门槛已经足够高了,不必多此一举。
可在鱼龙混杂的全真道却格外壁垒森严。
张永焱虽然并非齐剑元这种土生土长的全真道世家子,但因为他父亲张教灵地位尊崇,与蜀州道府的掌府真人齐教正平等论交,又有张家出身的名头,所以张永焱很容易就被全真道内部的上层圈子接纳。
正因如此,他敢公然在万寿重阳宫的脚下携众美出游,也瞧不上齐玄素,哪怕齐玄素已经是四品祭酒道士。
齐玄素并不害怕,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