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身衣裳,侯夫人走回来,端庄坐好:“叫她进来吧。”
“是。”丫鬟低头退出去。
不一会儿,陈宝音走进来。
“见过夫人。”她走到屋子中央,按照从前受到的教导,规规矩矩地行礼。
侯夫人看着她,这身衣裳的料子和款式是去年的,穿出来是要被其他小姐们笑话的。
她鼻尖一酸。这孩子,没有别的体面衣裳穿了罢?这才不得已,穿着这件出门。
“起身吧。”她攥紧帕子,说道:“你来府里,是有什么事?”
陈宝音直起身,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侯夫人。
一年不见,她似乎仍是以前的样子,又似乎比记忆中的削瘦了些。
“我,”手指蜷了蜷,决定直接一些,“我听说夫人派人威胁我未婚夫,不许他娶我。”
侯夫人面色淡淡,点点头:“是有此事。”
那书生,居然对她提起了?问道:“他怪你了?”
“不曾。”陈宝音摇摇头,直视着侯夫人,忍着紧张,竭力表现出冷静自持:“他没有算计我,我来,是想对夫人说,夫人误会他了。”
“嗯。”侯夫人轻轻颔首,看着她问:“还有吗?”
陈宝音一时失语,望着这样雍容沉着的养母,来之前攒了一肚子的话,仿佛都消失了。
“多谢夫人还惦记我。”垂下头,她再次福了一福。
本来有些怨她的,怨她从前不管她,现在却来干涉她的婚事。
可是见到面,那些怨愤如冰霜遇到春天,无力地消融了。陈宝音发现,她很想念养母。
她养育了她十五年,美丽又强大,一直是她仰慕崇敬的人。她爱了她十五年,本以为随着改回陈姓,那些爱都被割舍了。直到这一刻,陈宝音才发现,那些爱全部积压在心底,从没消失过。
“我很好。”她低着头,强忍着情绪,克制到微微颤抖,“以后也会好好的,夫人不必惦记我。”
“嗯。”侯夫人轻轻点头。
陈宝音来京城,就是为了告诉养母,不要管她的事,她用不着她管。她会用有力的语调,坚定的态度,让养母知道她的决心。
可是现在,话虽然说了出来,却既不有力也不坚定。养母会当成一回事吗?
“盼夫人也好好的。”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低着头,“我会一直为夫人祈福。”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滴答,掉落在地上。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这让陈宝音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她深深埋着头,咬着唇,一声不吭。
脚步声传来,一缕香风近了,很快有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了她。陈宝音一颤,仍是没出声,只是将头埋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
侯夫人抱着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孩子,眼眶也泛红了。
当初赶她走,见都没有见她一面,也没有关心她是怎么走的,侯夫人一直很后悔。
“我不知你怎么看上他。”侯夫人道,“但既然是你选的,我不会再干涉。”
宝音的脾气,侯夫人一直知道,倔的像头驴。她认定的事,谁说也不会改变心意。
在她怀里,陈宝音紧紧闭着眼睛,揪着她的袖子,哽咽道:“他很好。”
侯夫人便笑出声。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侯夫人不是热情的性子,很快放开宝音,坐回去。从袖子里抽出一卷银票,说道:“你的婚礼,我怕是出席不了。这是份子钱,你拿着。”
这是两千两的银票,她刚才去卧室换衣裳时,准备好的。
陈宝音的眼泪还没擦干净,怔怔看着递过来的一卷银票,又看了看侯夫人的脸,她摇摇头:“我不要。”
侯夫人的表情淡下去:“你怪我?”
怪她吗?
本来是怪的。怪她不要她,把她送走。
可是,她本来就不是侯府姑娘,凭什么赖在侯府不离开?她是该被送走的。
“没有。”她摇摇头,“我不怪您。”
之前送走她的事,她不怪了。现在干涉她的婚事,她也怪不起来。
侯夫人道:“那就收下。”
陈宝音抿着嘴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爆发道:“我心里有别人了!”
随着这句话,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她捂着眼睛,再也不掩饰心里的脆弱和难过:“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杜金花对她很好,很爱她。她们说好的,不再想别人。她怎么能收养母的银子?
侯夫人惊愕地看着她,良久,她“噗嗤”一声。
还当是什么。
“真是孩子气。”她摇摇头,有些好笑,又有点酸涩。想起上回在街道上遇到她和那个农妇,她搂着农妇的手臂娇娇俏俏,眉眼明媚活泼,心里既舍不得,又有些释然。